今之世言士者,先文章。 文章,士之末也。 然立言存乎其中,即末而操其本,可十七八,未易忽也。 自古文士之多莫如今,今之後生為文,希屈、馬者,可得數人;希王、劉向之徒者,又可得十人;至陸機、潘岳之比,纍纍相望。 若皆為之不已,則文章之大盛,古未有也。 後代乃可知之。 今之俗耳庸目,無所取信,傑然特異者,乃見此耳。 丈人以文律通流當世,叔仲鼎列,天下號為文章家。 今又生敬之。 敬之,希屈、馬者之一也。 天下方理平,今之文士咸能先理。 理不一,斷於古書老生,直趣堯、舜之道、孔氏之志,明而出之,又古之所難有也。 然則文章未必為士之末,獨採取何如爾!宗元自小學為文章,中間幸聯得甲乙科第,至尚書郎,專百家章奏,然未能究知為文之道。 自貶官來無事,讀百家書,上下馳騁,乃少得知文章利病。 去年吳武陵來,美其齒少,才氣壯健,可以興西漢之文章,日與之言,因為之出十數篇書。 庶幾鏗鏘陶冶,時時得見古人情狀。 然彼古人亦人耳,夫何遠哉!凡人可以言古,不可言今。 桓譚亦云:親見揚子云,容貌不能動人,安肯傳其書?誠使博如莊周,哀如屈原,奧如孟軻,壯如李斯,峻如馬遷,富如相如,明如賈誼,專如揚雄,猶為今之人,則世之高者至少矣。 由此觀之,古之人未始不薄於當世,而榮於後世也。 若吳子之文,非丈人無以知之。 獨恐世人之才高者,不肯久學,無以盡訓詁風雅之道,以為一世甚盛。 若宗元者,才力缺敗,不能遠騁高厲,與諸生摩九霄,撫四海,誇耀於後之人矣。 何也?凡為文,以神志為主。 自遭責逐,繼以大故,荒亂耗竭,又常積憂恐,神志少矣,所讀書隨又遺忘。 一二年來。 痞氣尤甚,加以眾疾,動作不常。 毛毛然騷擾內生,霾霧填擁慘沮,雖有意窮文章,而病奪其志矣。 每聞人大言,則蹶氣震怖,撫心按膽,不能自止。 又永州多火災,五年之間,四為天火所迫。 徒跣走出,壞牆穴牖,僅免燔灼。 書籍散亂毀裂,不知所往。 一遇火恐,累日茫洋,不能出言,又安能盡意於筆硯,自苦,以危傷敗之魂哉? 中心之悃忄鬱結,具載所獻《許京兆丈人書》,不能重煩於陳列。 凡人之黜棄,皆望望思得效用,而宗元獨以無有是念。 自以罪大不可解,才質無所入,苟焉以敘憂忄慄為幸,敢有他志?伏以先君稟孝德,秉直道,高於天下。 仕再登朝,至六品官。 宗元無似,亦嘗再登朝至六品矣!何以堪此?且柳氏號為大族,五六從以來無為朝士者,豈愚蒙獨出數百人右哉?以是自忖,官已過矣,寵已厚矣。 夫知足與知止異,宗元知足矣。 若便止不受祿位,亦所未能。 今復得好官,猶不辭讓,何也?以人望人,尚足自進。 如其不至,則故無憾,進取之志息矣。 身世孑然,無可以為家,雖甚崇寵之,孰與為榮?獨恨不幸獲托姻好,而早凋落,寡居十餘年。 嘗有一男子,然無一日之命,至今無以托嗣續,恨痛常在心目。 孟子稱「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今之汲汲於世者,唯懼此而已矣!天若不棄先君之德,使有世嗣,或者猶望延壽命,以及大宥,得歸鄉閭,立家室,則子道畢矣。 過是而猶競於寵利者,天厭之!天厭之!丈人旦夕歸朝廷,復為大僚,伏惟以此為念。 流涕頓顙,布之座右,不任感激之至。 宗元再拜。 ○與裴塤書應叔十四兄足下:比得書示勤勤,不以仆罪過為大故,有動止相憫者,仆望已矣。 世所共棄,惟應叔輩一二公獨未耳。 仆之罪,在年少好事,進而不能止。 儔輩恨怒,以先得官。 又不幸早嘗與游者,居權衡之地,十賢幸乃一售,不得者張排扌艮,仆可出而辯之哉!性又倨裡,不能摧折,以故名益惡,勢益險,有喙有耳者,相郵傳作醜語耳,不知其卒雲何。 中心之愆尤,若此而已。 既受禁錮而不能即死者,以為久嘗自明。 今亦久矣,而嗔罵者尚不肯已,堅然相白者無數人。 聖上日興太平之理,不貢不王者悉以誅討,而制度大立,長使仆輩為匪人耶?其終無以見明,而不得擊壞鼓腹樂堯、舜之道耶?且天下熙熙,而獨呻吟者四五人,何其優裕者博,而局束者寡,其為不一徵也何哉?大和蒸物,燕谷不被其煦,一鄒子尚能恥之,今若應叔輩知我,豈下鄒子哉!然而不恥者何也?河北之師,當已平奚虜,聞吉語矣。 然若仆者,承大慶之後,必有殊澤,流言飛文之罪,或者其可以已乎?幸致數百里之北,使天下之人,不謂仆為明時異物,死不慨矣。 金州考績已久,獨蔑然不遷者何耶?十二兄宜當更轉右職。 十四兄嘗得數書,無恙。 兄顧惟仆之窮途,得無意乎?北當大守,人愈平和,惟楚南極海,玄冥所不統,炎昏多疾,氣力益劣,昧昧然人事百不記一,舍憂忄慄,則怠而睡耳。 偶書如此,不宣。 宗元再拜。 ○與蕭翰林亻免書 思謙兄足下:昨祁縣王師範過永州,為仆言得張左司書,道思謙蹇然有當官之心,乃誠助太平者也。 仆聞之喜甚,然微王生之說,仆豈不素知耶?所喜者耳與心葉,果於不謬焉爾。 第8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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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宗元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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