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素以為中國今日之人心公理未明,舊俗俱在,革命以後,必將日尋干戈,偷生不暇,何能變法救民,整頓內治。 夫公理未明,舊俗俱在之民,不可革命,而獨可立憲,此又何也?豈有立憲之世,一人獨聖于上,而天下皆生番野蠻者哉?雖然,以此譏長素,則為反唇相稽,校軫無已。 吾曰不可立憲,長素猶曰不可革命也。 則應之曰,人心之智慧,自競爭而後發生。 非曰之民智,不必恃他事以開之,而但恃革命以開之。 且勿舉華、拿二聖,舉明末之李自成。 李自成者,迫于饑寒,揭竿而起,固無革命觀念,尚非今日廣西會黨之儕也,然自聲勢稍增,而革命之念起。 革命之念起,而剿兵救民,賑饑濟困之事興。 豈李自成生而有是志哉?競爭既久,知此事之不可已也。 雖然,在李自成之世,則賑饑濟困,為不可已,在今之世,則合眾共和,為不可已。 是故賑饑濟困,結人心者,事成之後,或為梟雄以合眾和給人心者,事成之後,必為民主。 民主之興,實由時勢迫之,而亦由競爭而生此智慧者也。 征之今日,義和團初起時,惟言扶清滅洋,而景廷賓之師,則知掃清滅洋矣。 今日廣西會黨,則知不必開釁于西人,而先以撲滅滿洲,剿除官吏為能事矣。 唐才常初起時,深信英人,密約漏情,乃卒為其而賣。 今日廣西會黨,則知己為主體,而西人為客體矣。 人心進化,孟晉不已,以名號言,以文略言,經一競爭,必有勝於前者。 今之廣西會黨,其成敗雖不可知,要之繼此而起者,必視廣西會黨為猶勝,可豫言也。 然則公理之未明,即以革命明之,舊俗之俱在,即以革命去之。 革命非天雄大黃之猛劑,而實補瀉兼備之良藥矣。 長素以為今之言革命者,或托外人運械,或請外國練軍,或與外國立約,或向外國乞師,卒之堂堂大國,誰肯與亂黨結盟,可取則取之耳。 吾以為今日革命,不能不與外國委蛇。 雖極委蛇,猶不能不使外人干涉,此固革命黨所已知,而非革命黨所未知也。 日本之覆幕也,法人黨通情於大將軍,欲為代平內亂。 大將軍之從之與否,此固非覆幕黨所能豫知。 然以人情自利言之,則從之為多數,而不從為少數。 幸而不從,是亦覆幕嘗所不料也。 而當其歃血舉義之時,固未嘗以其必從而少沮。 今者人知恢復,略有萌芽,而長素何忍以逆料未中之言,沮其方新之氣乎?嗚呼!生二十世紀難,知種界難,新學發見難,直人心奮厲時難。 前世聖哲,或不遇時。 今我國民,幸睹精色,哀哀漢種,系此剎那,誰無父母,誰無心肝,何其夭閼之不遺餘力,幸同種之為奴隷,以必信其言之中也。 且運械之事,勢不可無,而乞師之舉,不必果有。 今者西方數省,外稍負海,而內有險阻之形勢,可以利用外人,而不為外人所幹涉者,亦未嘗無其地也。 略得數道,為之建立政府,百度維新,庶政具舉,彼外人者,亦視勢利所趨耳。 未成則欲取之,小成則未有不認為與國者,而何必沾沾多慮為乎? 世有談革命者,知大事之難舉,而言割據自立,此固局于一隅。 所謂井底之蛙,不知東海者。 而長素以印度成事戒之。 雖然,吾固不主割據,猶有辯護割據之說在,則以割據,猶賢于立憲也。 夫印度背蒙古之莫臥爾朝以成各省分立之勢。 卒為英人蠶食。 此長素每引為成鑒者。 然使莫臥爾朝不亡,遂能止英人之蠶食邪?當莫臥爾一統時,印度已歸於異種矣。 為蒙古所有,與為英人所有,二者何異。 使非各省分立,則前者為蒙古時代,後者為英吉利時代,而印度本種,並無此數十年之國權。 夫終古不能得國權,與暫得國權而後失之,其利害相越,豈不遠哉!語曰:不自由無寧死。 然則暫有自由之一日,而明日自刎其喉,猶所願也。 況綿延至于三四十年乎?且以印度情狀比之中國,則固有絶異者。 長素論印度亡國書,謂其文學工藝,遠過中國,歷舉書籍見聞以為證。 不知熱帶之地,不憂凍餓,故人多慵惰,物易壞爛,故薄于所有觀念。 是故婆羅釋迦之教,必見于印度,而不見于異地。 惟其無所有觀念,而視萬物為無常,不可執箸。 故此社會學家遁者也。 夫薄于所有觀念,則國土之得喪,種族之盛衰,固未嘗概然于胸中。 當釋迦出世時,印度諸國,所證明勢無可已為波斯屬州。 今觀內典,徒舉比鄰諸王,而未見波斯皇帝,若並不知己國之屬於波斯者。 厥有憤發其所能自樹立者,獨阿育王一家耳。 近世各省分立之舉,亦其出於偶爾,而非出於本懷。 志既不堅,是故遷延數世,國以淪喪。 夫欲自強其國種者,不恃文學工藝,而惟視所有之精神。 中國之地勢,人情少流散而多執著,其賢于印度遠矣。 自甲申淪陷以至今日,憤憤于腥膻賤種者,何地蔑有。 其志堅于印度,其成事亦必勝於印度,此寧待蓍蔡而知乎! 第45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晚清文選》
第45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