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素又曰:所謂奴隷者,若波蘭之屬於俄,印度之屬於英,南洋之屬於荷,呂宋之屬西班牙,人民但供租稅,絶無政權,是則不能不憤求自立耳。 若國朝之制,滿漢平等,漢人有才者,匹夫可以宰相,自同治年來,沈李翁孫迭相柄政,曾左及李,倚為外相,恭醇二邸,但拱手待成耳,即今除榮祿慶邸外,何一非漢人為政。 若夫政治不善,則全由漢唐宋明之舊,而非滿洲特製也。 然且舉明世廷杖鎮盜,大戶加稅開礦之酷政而盡除之,聖祖立一條鞭法,納丁于地,永復差徭,此唐虞至明之所無,大地萬國所未有,他日移變,吾四萬萬人必有政權自由,可不待革命而得之也。 夫所謂奴隷者,豈徒以形式言邪?曾左諸將,倚卑雖重,位在藩鎮,蕞爾彈丸,未參內政;且福康安一破台灣,而遂有貝子郡王之賞,曾左反噬洪氏,挈大圭九鼎以付滿洲,爵不過通侯,位不過虛名之內閣。 曾氏在日,猶必諂事官文,始得保全首領。 較其輕重,計其利害,豈可同日而道?近世軍機首領,必在宗藩。 夫大君無為,而百度自治,為首領者,亦以眾員供其策使,彼恭醇二邸之仰成,而沈李翁孫之有事,乃適見此為奴隷,而彼為主人也。 階位雖高,猶之閹官仆豎而賜爵儀同者。 彼固仰承風旨云爾,曷能獨行其意也哉?一條鞭法,名為永不加賦,而耗羡平余,猶在正供之外,徭役既免,民無惡聲,而舟車工匠,遇事未嘗獲免。 彼既以南米供給駐防,亦知民志不怡,而不得不藉美名以媚悅之。 玄燁弘曆數次南巡,強勒報效,數若恆沙。 己居堯舜湯文之美名,而使佞幸小人,間接以行其聚斂,其酷有甚于加稅開礦者。 觀唐甄之《潛書》與袁枚之《致黃廷桂書》,則可知矣。 莊生有云:狙公賦芋,朝三暮四,眾狙皆怒;朝四暮三,眾狙皆悅。 名實未虧,而喜怒為用,此正滿洲行政之實相也。 況于廷杖雖除,詩案史禍,較諸廷杖毒螫百倍。 康熙以來,名世之獄,嗣庭之獄,景祺之獄,周華之獄,中藻之獄,錫虞之獄,務以摧折漢人,使之禁不發語。 雖李紱、孫嘉淦之無過,猶一切被赭貫木以挫辱之。 至于近世,戊戌之變,長素所身受,而猶謂滿洲政治為大地萬國所未有。 嗚呼!斯誠大地萬國所未有矣。 李陵有言:子為漢臣,安得不云爾乎? 夫長素所以不認奴隷,力主立憲,以摧革命之萌芽者,彼固終日屈心忍志,以處奴隷之地者。 爾欲言立憲,不得不以皇帝為聖明,舉其詔旨有雲,一夫失職,自以為罪者,而謂亟亟欲開議院,使國民咸操選舉之權以公天下,其仁如天,至公如地,視天位如敝屣,然後可以言皇帝復辟,而憲政必無不行之慮。 則吾向者為正仇滿論既駁之矣。 蓋自乙未以後,彼聖主所長慮卻顧,坐席不暖者,獨太后之廢置我耳。 殷憂內結,智計外發,知非變法,無以交通外人得其歡心。 非交通外人得其歡心,無以挾持重執,而排沮大後之權力。 載┟小丑,未辨菽麥,鋌而走險,固不為滿洲全部計。 長素乘之,投間抵隙,其言獲用。 故戊戌百日之政,足以書於盤盂,勒于鐘鼎,其跡則公,而其心則只以保吾權位也。 曩令制度未定,太后夭殂,南面聽治,知天下之莫予毒。 則所謂新政者,亦任其遷延墮壞而已。 直非墮壞,長素所謂拿破崙第三,新為民主,力行利民,已而夜宴伏兵,擒議員百數,及知名士千數,盡置於獄者,又將見諸今日。 何也?滿漢兩族,固莫能兩大也。 今以滿洲五百萬人臨制漢族四萬萬人而有餘者,獨以腐敗之成法,愚弄之錮塞之耳。 使漢人一日開通,則滿人固不能晏處于域內。 如奧之撫匈牙利,土之禦東羅馬也。 人情誰不愛其種類,而懷其耕祿:夫所謂聖明之主者,亦非遠於人情者也。 果能敝屣其黃屋,而棄捐所有,以利漢人耶?藉曰其出於至公,非有滿漢畛域之見,然而新法猶不能行也。 何者?滿人雖頑鈍無計,而其怵惕于漢人,知不可以重器假之,亦人人有是心矣。 頑鈍愈甚,團體愈結,五百萬人同德戮力,如生番之有社寮。 是故漢人無民權,而滿洲有民權,且有貴族之權者也。 雖無太后,而掣肘者什伯于太后,雖無榮祿,而掣肘者什伯于榮祿。 今夫建立一政,登用一人,而肺腑昵近之地,群相ん訁堯,朋疑眾難,雜沓而至,自非雄傑獨斷,如俄之大彼得者,固弗能勝是也。 共歡四子,于堯皆葭莩姻婭也,靖言庸回,而堯亦不得不任用之。 今其所謂聖明之主者,其聰明文思,果有以愈于堯邪?其雄傑獨斷,果有以儕于俄之大彼得者邪?往者戊戌變政,去五寺三巡撫如拉枯,獨駐防則有不敢撤。 彼聖主之力,與滿洲全部之力,果孰優孰絀也?由是言之,彼其為私,則不欲變法矣。 彼其為公,則亦不能變法矣。 長素徒以詔旨美談,視為實事,以此誑耀天下,獨不讀劉知幾載文之篇乎?謂魏晉以後詔敕,皆責成群下,藻飾既工,事無不可。 故觀其政令,則辛癸不如,讀其詔誥,則勛華再出。 此足以知戊戌行事之虛實矣。 第45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晚清文選》
第45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