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西人字形簡便,足致富強。 乃其新字捷法,所謂旭特亨時Short-hands者,尤為便易。 飛書馳檄,漸已通行。 而吾國六書文字,如峨冠博帶,古物龐然。 消耗思力,阻滯事機,既已謬矣。 扃閉哲理,聾瞽庸眾,不益愚乎?何以言律例之不一也?考西人文法之書,名格拉埋Grammar。 區分文字,凡為九等。 虛實動靜,聯屬統系,各有律例。 中國三千年來,號稱右文。 著作林立,獨無此種文字律例之書。 其故有三。 一由於語言與文字相離。 語言為四民所同有之事,文字乃為士林所獨有之事。 蓋其理解紛繁。 苟操他業,萬不能兼精文字。 故文字之於民生,尊而不親。 中國有敬惜字紙之說,乃萬國之所不解也。 學士文人,專精此業,研求所得,視為枕中鴻寶,俗目不許窺覘。 若其致用之道,則由心志而經營文字,為一譯;由文字而宣達乎語言,為再譯。 是兩譯者,皆虛糜於心神,而無裨乎實用。 且文字遞演而愈艱深,即語言遞演而愈歧異。 古與今之俗諺不同,南與北之方音迥異。 言學術者,治文字之不給,何暇復治語言。 是故啁哳支離,聽其自至。 若閩之漳泉,粵之惠潮,浙之溫處,皖之徽寧,口耳之治,難於諳悉。 是以百方俗語,依聲定字,足使名稱乖亂,倫物混淆。 此又因語言之失治,而災及于文字。 而文字之於四方,遂不可以律例施矣。 一由於文字與政教不附。 一代之興,更定百度,獨文字一端,未嘗有博士之論議,學官之修改。 任為羼雜,不復整齊。 以致《玉篇》、《字林》,都成殘帙,《正韻》、《字會》,悉屬沿訛。 四聲托始於南朝,而義非一律。 如帝王同為尊號,帝止一音,而王有二讀。 六藝中,禮書止一音,樂射禦數,多三四讀,義之廣狹,亦因而不同。 韻書屢修於唐宋,而彌遠初音。 凡茲瑣屑奇零,固屬無關宏旨。 至于積字成句,積句成章,乃義法之大綱,足昭垂乎利用。 曾無正名考文之治,聽諸析言破律之為。 以迄乎今,簿錄盈庫,著述充庭。 詭異殊文,參差錯雜。 積重難返,董理何施!留千秋之闕憾,成亙古之疑團。 而文字之於書籍,益不容以律例定矣。 又如絶域方言,名從主人。 依聲定字,譯寫互異。 如遼金元三史,一地數名,一人兩傳。 近日公私著作,訛舛尤繁。 至于翻譯西書,實當今之急務。 苟非預定義例,貽誤不可勝言。 福州高鳳謙曰:宜臚列羅馬字母,拼合成字,注以中音,以後譯之字,準此傳寫,不容歧異。 審如是,第取中西字典,畫一注音,頒給譯人,俾有遵守,法至易也。 顧茲事須由官定,則遵守較易耳。 附識于此,亦整齊文字之一道也。 三由於文字有守舊之蔽。 酢醋犭童種,沿用互訛,治亂擾馴,訓釋相反,別成族類,無所率循。 乃如風人雨人,不容易以霜雪;門焉閨焉,未可代以棟樑。 大抵古人所已有者,雖承訛襲謬而無妨。 而古人所未有者,即字順文從而亦黜。 至于兩字連犭卞,必搜來歷;一言杜撰,便受訾。 是以文字功能,非有遵守之規條,必待積資于誦讀。 雖有絶倫聰穎,亦必十年伏案。 故書雅記,始得粗窺。 涉筆為文,乃免貽笑。 而文字之於程課,又不容以律例教矣。 《馬氏文通》心苦分明而未盡妥協。 蓋吾國文字,曆數千年之羼雜,任意行用,已成榛墟,未易整齊畫一也。 何以言宗派繁多也?自唐以前,學派雖廣,而涂徑未紛,體制雖多,而文義一律。 降及今日,目錄編排,部次既窮於分析,專家踵起,殿最莫定於評論。 往往一宗之中,判為多派。 一派之內,又復歧趨。 異同攻擊,流港難窮。 一有不知,通人媸點。 至奏疏有立言之體,書牘以運典為工。 功令文字,塗改綦嚴,官書文移,格式非一。 若私家之著述,尤宗尚之紛歧。 箋疏繁蕪,語錄俚淺,摹漢魏則艱深愈妙,仿唐宋則薄索相因。 及夫鼎鐘磚印之學,書畫篆刻之工,華古之士,侈博炫奇,嗜瑣之徒,標新領異。 綜其大致,其艱難辛苦,疲精耗神,既違乎遊藝適情之義。 若夫文詞之美,哀樂無極,駘蕩心魂,好乎此者,比諸聲色之娛,溺其中者,率有性情之蔽。 而顧以為學問之大端,人治之宗旨,不其亻真矣!人之一生,止此精力。 人事繁賾,待于稽考,百倍古初,而此文學一途,日增月益,已耗生人大半之神思。 進以他端,實將不勝其瘁。 此所以無用之學日盛,而有用之學日衰。 此長彼消之公例也。 且夫士也者,考求政理,研求學術,上以為國家效用,下以先知先覺,啟牖萬民者也。 今制自詞章書楷外,禁之不得進身。 而世所推為最上人品者,則通人雅士,亦不逾文學專長。 於是士人之有志自見者,既嘔心釒術肝,以求于科目。 又窮思極目,冀附於通才。 記才悟性,盡用無遺。 腦力回薄,日數萬次。 比其學優通籍,出身任事,而心虛善忘,氣怯不舉。 其人固已病且憊矣。 奔走之勤能,科第不如雜途。 鈎稽之精密,文士不如駔儈。 因循訁垂諉,壞於吏治,豈無由哉!又況學古之與入官,其操術乃絶不相蒙。 責病憊之夫,改弦易轍,別精一業,乃其所萬不堪者。 而奈何勿思哉! 第3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晚清文選》
第3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