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仲告齊桓曰:願君勿忘在莒,臣亦念堂阜之囚。 故爾與他人較,則誠不足,以一身先後自較,爾亦苦盡之甘,否極之泰矣。 老氏有言,知足不辱,以今日為過望則樂。 猶有奢望,則辱在其後。 吾在軍中,不無多費,然每對盛饌,念先人未及食也,每禦華服,念先人未及衣也,甘在口,適在體,而痛在心,祿養既不逮,得立功名天壤間,使姓字不朽,先人而有知,含笑地下矣。 蹉跎中歲,此志不衰,至于富貴之樂,不能享亦不忍享也。 人須自量其力,吾才識學問,實過于爾,故欲有所成就為先人光,爾則自安愚分。 積錙累寸,以足以食,持門戶,保子孫,抑其次也。 彥詒長矣,持此篇歸,使讀其詞而識其意。 莒與堂阜,居之終身可也,告之後嗣可也。 ○題樊榭老人自書詩冊 余少時往來湖州城南,登奚高士榆蔭樓。 觀樊榭老人畫像。 高士年已八十,鬚眉皓然,而善談論,呼余為小友,盡拓南窗,拉余憑檻望道場金蓋諸山,峰巒紫翠,如可攬取。 孤塔亭亭立天表,而樓下碧浪湖,煙波無際,風帆沙鳥,歷歷在夕陽疏樹間。 高士告余曰:此即鮑氏溪樓老人納妾月上于此,所為繪像以祀之也。 因出老人自寫雜詩,及金壽門、丁龍泓、吳西林諸老手跡觀之。 高士旋歿。 至同治中,樓已毀于兵火。 諸老手跡,已煙消灰燼,蕩焉無存。 而上元宗公來守湖州,聞其客無錫沈君攜有老人自寫雜詩。 余索閲之,憶坐榆蔭樓中觀老人此冊也。 自後兩走京師,逾秦度隴,從事于金城酒郡者五年。 出嘉峪關西行萬里,抵漢時疏勒夷國,為從事者六年。 凡十一年,復至京師,陸生學源出此冊求題,雲購自賈人之手。 余再閲之,憶坐太守齋中觀老人此冊也,忽忽十五年,沈君存歿不可知,余亦頽乎其既老矣。 獨此冊南北流轉,得于十五年中一再遇之,非數有偶然者歟!冊中諸作,刻入樊榭集者為多,陸生特以老人手寫而重之,余別有感者。 異日東歸,城南山水間,不復有奚沈其人,使余漠然無所向也。 ○復陳子余論韓文書 惠書十誦,具悉一一。 就中述曾文正語,謂善學退之者,莫如王介甫,名論不磨,十分佩服。 退之自云:非三代兩漢之書不敢觀。 故其于古人之文,無所不學,而融洽變化,自成一家。 《書》之誥誓,《詩》之雅頌,《周官》之《考工》,《爾雅》之訓詁,《春秋》三傳之屬詞比事,孟軻荀卿氏之議論,屈原氏之哀憤,莊周之荒唐,司馬遷班固氏之史才,董仲舒氏劉向氏之學術,揚雄氏之文章,讀退之諸文,往往遇之。 而要非古人之文,退之之文也。 所謂攬群言之總,起八代之衰,此歟?退之傳李習之張文昌皇甫持正,持正傳來無擇,無擇傳孫可之。 習之無退之之奇傑,而蒼渾類之,如梁父之於岱也。 持正專學奇傑,削而無厚氣。 可之專學削,狹小而無高識,其在退之之家,不為嫡子塚孫。 宋初學退之者為穆伯長。 而歐陽永叔書舊本韓文後,自謂得退之真傳。 然觀參軍文集,無五代習氣已耳,豈能高步退之。 永叔俯仰揖讓,有李習之之態,蘇明允常稱之。 以視退之筆有剛柔,氣有陰陽,詞有繁簡,神與貌均不能合。 介甫健勁,故于退之獨近。 退之學古人,盡得古人筆法。 介甫學退之,半得退之筆法。 退之健勁而骨肉適均,介甫則骨多而肉少。 其轉折頓挫,雖似退之,往往筋橫氣促,無舒捲自然之樂。 然其造詣所至,已足以敵習之,可謂韓門兩大宗矣。 明人羅圭峰,今人張皋文,皆力學退之者。 其病在痕跡未化。 桐城自方靈皋以下,皆知推重退之。 然桐城一派,實導源於歐曾,托之退之以取重耳。 其筆其氣其詞,固不類也。 魏冰叔有言:韓公是山分文字,峰巒峻峭,歐公是水分文字,波瀾動宕,為持論最平。 附去《別弟文》一篇,近時所作,亦學退之者也。 乞為審定。 ○復張廉卿書 廉卿仁兄有道:九月十日書誦悉。 傾想之誠,彼此莫二。 大著《謙亭文抄》,華于去歲讀之,以柔筆運剛氣,旋折頓挫,自達其深湛之思,並以經術輔之。 此于歸方作家,所謂造其堂嚌其者也。 無任佩服。 所刻拙詩,皆四十以前之作,規撫古人,未離跡象。 乃蒙稱賞,慚恧何如。 甲戌以後,至去歲丙戌,一十三年中,續得千數百篇,似乎變化從心,能自樹立,非于功名有加也。 自甲戌策馬而西,逾秦度隴,觀其山川雄厚,關塞險阻,與其人民性情習尚之殊,廣野穹林,堅冰積雪,孤棲獨遊,感慨淒愴。 居左相幕府五年,多識四方雄勇之士。 新疆之役,身在事中。 事平,出嘉峪關,循天山而南,經漢軍師,後廷焉耆尉犁姑墨龜茲溫宿疏勒諸國,至河源三千里以上,與鳥言獸面之民,羼行雜處,天時地氣,更異隴中,目見耳聞,奇奇怪怪。 中間又被謗讒,遭彈劾。 憂愁疾病,形狀憔悴,神識顛倒,為俗子厭鄙譏罵,仰視天,俯視地,萬里一身,無可告語,其遇至困,其心至悲,一一發之於詩。 又慮志之衰也,蓄之使壯,氣之激也,揉之使和。 此一十三年來,于詩稍能樹立。 勞苦患難而成,匪由於占嗶也。 異日錄副,當就有道正之。 第16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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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第168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