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秦焚書,六經亡軼。 漢儒掇拾遺言,各立門戶,其幸而傳至今日者,固其守先待後之功,而詐偽繁興,亦莫甚于彼時。 而于其中敢於誣天蔑聖者,則以讖緯為甚。 讖緯之書,莫知所自起,王莽篤好之,其下遂相與詐造欺矇,以售其私。 而莽又明知其欺而樂用之,以愚黔首,而藉以篡漢天下。 蓋亂臣賊子之言也,而托諸孔子。 然既托諸孔子,則雖以光武之賢,猶不能無惑焉。 唐作《九經正義》,猶引用其說。 歐陽修疏請削除,見亦偉矣,惜猶未曾抉其底里痛掃溉之,以解後世惑也。 夫讖緯之托諸聖言者,為其「前知」也,為其「知天」也。 《中庸》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又曰「思知人,不可以不知天」,疑若似矣。 顧差若毫釐,即謬以千里。 夫天者,理也。 敘則為典,秩則為禮,立之為三綱,行之為五常。 三綱立,五常行,則人無逆天,物極則長,而所為「生生之謂易」者行乎其間,乾坤于以不毀。 三綱頽,五常廢,則人物凋喪,漸消漸毀,以至於無而乾坤息。 故孔子曰:「殷因于夏禮,所損益可知也。 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 其或繼周者,雖百世可知也。 」孔子之所為知天而可以前知者,如是而已。 若夫繼周而為漢,漢帝姓劉,孔子安得知之,而又何用知之哉?孔子葬母,既封矣,雨甚而墓崩,孔子不能前知也。 而謂孔子知沙丘崩為漢元王皇后之祥乎?《國語》有之曰:「吾非瞽史,安知天道?」蓋盲者業專,其藝必精,故能以數測氣,推現至隱。 如裨灶、梓慎、京房、焦贛之流,猶古瞽史之遺,見于史氏,代不乏人。 然其為術,所為文史星曆,近於卜祝之間者,又奚得以六經、《語》、《孟》治天下之大經大法錯處雜陳,而謂聖之所以為聖在此也哉?況夫王莽時,劉歆輩所造奸言,直是執左道以亂政,又安可令其托于孔子惑世誣民而莫之正耶?漢承七國之後,聖遠道微,言龐事雜,故如所傳斬蛇交龍等事,猶與篝火狐鳴一轍。 蕭、曹輩皆未嘗學問,不知正其前失,轉艷稱于後世。 後世惑之,王莽遂乘之以移其社稷當涂,典午更用之以滅其子孫,而輾轉相滅。 由是訛以傳訛,暴以易暴,五代十六國之交,視弒君篡國為天之所命,聖之所記,史臣津津稱道之。 嗚呼!人心若此,幾何不入于禽獸也!又如晉王嘉《拾遺記》等書,所稱黃帝金支玉葉,武王白魚流烏之類,謂自古帝王受命之符罔不如是。 夫刪《書》斷自唐、虞,既有其事,周、孔必述,周孔不述,其誣可知。 王嘉輩何能從千載以後而得千載以前之事?其博洽過于周、孔如是也?其為拾漢、魏之遺,誣帝王以神怪,不待明者而決矣。 《書》曰「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心之所歸,是乃天之符命耳。 人者,萬物之靈也,天地之心也,五和之秀氣也。 不觀之人而觀之雲物鳥獸,何其榮末而虐本歟!亦異乎聖人之言矣。 陋儒不察,遂使讖緯之文述之學校,被之閭閻,雖婦人小子亦同然一辭,其所以為人心之害者,豈細故哉! 【論議濮安懿王典禮札子】 第54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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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修集》
第54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