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祖高皇帝埽除胡元,奄有中夏。 時江西守臣以陳友諒鏤金床進,上謂侍臣曰:「此與孟昶七寶溺器何異?以一床榻,工巧若此,其餘可知。 陳氏父子窮奢極欲,安得不亡!」即命毀之。 其卓識遠見,度越尋常萬萬矣。 列聖相傳,咸遵是軌,上供之物,俱有定數,節儉之風,流播至今。 故輕徭薄斂,恆先本務,而凡有興作,不以妨民。 其湛恩□澤,浸灌人心,有以也。 邇來國事漸繁,百工技藝之人,疲於奔命。 廣廈細旃之上,不聞儉樸而聞奢靡;深宮邃密之內,不聞節省而聞浪費。 則役之安得忘勞,勞之安能不怨也。 近代勞民者莫如營作宮室,精工玩好。 先臣劉球上疏云:「土木之工不息,天地之和有乖。 《春秋》於勞作之事,悉書示戒,正為此也。 今營作頻年不休,雖不煩民而役軍,然軍亦國家赤子,賴以禦暴赴鬥,豈宜獨役而不加恤哉!」王恕之疏曰:「始臣聞朝廷軫念東南,特遣近臣賫發內帑,前來賑濟,不勝欣。 已而內侍裝載私鹽,收買玩好,聲勢張皇,騷擾郡邑。 臣恐遠近聞之,將謂陛下惟珍奇是好,非社稷之福也。 」二公所言,豈惟一時讜論,實萬世忠謀。 使人主錄之座右,其所裨黼者,豈淺鮮哉! 至於民間風俗,大都江南侈于江北,而江南之侈尤莫過于三吳。 自昔吳俗習奢華、樂奇異,人情皆觀赴焉。 吳制服而華,以為非是弗文屯;吳製器而美,以為非是弗珍也。 四方重吳服,而吳益工于服;四方貴吳器,而吳益工于器。 是吳俗之侈者愈侈,而四方之觀赴于吳者,又安能輓而之儉也。 蓋人情自儉而趨于奢也易,自奢而返之儉也難。 今以浮靡之後,而欲回樸茂之初,胡可得也?矧工于器者,終日雕鏤,器不盈握,而歲月積勞,取利倍蓰。 工于織者,終歲纂組,幣不盈寸,而錙銖之縑,勝於尋丈。 是盈握之器,足以當終歲之耕;累寸之華,足以當終歲之織也。 茲欲使其去厚而就薄,豈不難哉!故曰:「雕文刻鏤,傷農事者也。 刺繡組錦,傷蠶事者也。 」夫農桑,天下之本業也,工作淫巧,不過末業。 世皆捨本而趨末,是必有為之倡導者,非所以禦輕重而制緩急也。 余嘗入粵,移鎮蒼梧。 時值燈夕,封川縣饋一紙燈,以竹篾為骨,花紙為飾,似無厚重之費,然束縛方圓,鏤刻文理,非得專精末業之人積累數旬之工,未能成就,可謂作巧幾于淫矣。 燈夕方徂,門隷請毀。 積月之勞,毀于一旦,能無可惜?余禁止之。 因思吾浙之俗,燈市綺靡,甲于天下,人情習為固然。 當官者不聞禁止,且有悅其侈麗,以炫耳目之觀,縱宴遊之樂者。 賈子生今,不知當何如太息也!夫為人上者,苟有益於下,雖損上猶為之,如有損于下,雖益上不為。 今之世風,上下俱損矣。 安得躬行節儉,嚴禁淫巧,祛侈靡之習,還樸茂之風,以撫循振肅于吳、越間,輓回叔季末業之趨,奚僅釋余桑榆之憂也。 ○商賈紀 財利之於人,甚矣哉!人情徇其利而蹈其害,而猶不忘夫利也。 故雖敝精勞形,日夜馳騖,猶自以為不足也。 夫利者,人情所同欲也。 同欲而共趨之,如眾流赴壑,來往相續,日夜不休,不至于橫溢氾濫,寧有止息。 故曰:「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窮日夜之力,以逐錙銖之利,而遂忘日夜之疲瘁也。 此何異大毫末而小丘山,非毫末果大,而丘山果小也。 見毫末而不見丘山,若前驅而後迫耳。 然而商賈之子甘其食,美其服,飾騎連轡,織陸鱗川,飛塵降天,赭汗如雨。 忄巧捷給之夫,藉資托力,以獻諛而效奔走。 燕姬趙女品絲竹,箏琴,長袂利屣,爭妍而取容。 彼且矜誇智能,足以自便,意籠宇宙之化工,計窮人物之變態,與時俯仰,舉材貨低昂,在吾掌握中,持籌而算,百不失一,而不知其智能之小也。 語云:「大知閒閒,小知。 」蓋謂是耶? 古者聖王重本抑末,貴農賤商,故賦倍于農。 自漢武用弘羊計,置均輸官,籠天下之貨,貴賣賤買,商賈無所牟其利,而物價悉平,名曰平準。 又令賈人不得衣絲乘車,仕宦為吏,重賦稅以困辱之。 自後作業劇而財匱,匈奴數侵邊,屯戍者多,邊粟不給。 於是募民輸粟塞上,得拜爵除罪,復弛商賈之律,令佐國家之急。 而賈人愈富,國用愈不足。 乃用卜式,下緡錢令,用張湯、杜周腹誹法,以稅民深者為明吏,自是商賈中人之家大率破產入官,不事畜藏,而賈人亦大困矣。 唐初制租庸調外無征,法網疏闊。 自置常平官,私積貨物,貴出賤收。 復以宦者為宮市使,命白望數百,抑賈人物,名為市之,實奪之也。 宋懲唐弊,置雜買務,用京朝官暨內侍參主之,以防侵利。 若府庫有備,令弗復市。 至于和市,令出官錢以鬻於民而已。 迨安石秉政,行青苗、均輸法,春散秋斂,專以富國心。 富商巨賈,皆疑畏駭愕,目視不敢動,而貿易之意窮矣。 此皆本輕而末重,末重而不能支之患也。 第2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松窗夢語》
第2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