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譚紹聞回家,見了母親,說了往王象藎菜園,商量買房子,教子讀書,贖地的話。 王氏久夢初醒之人,極口贊成,道:「王中調理事體,有來有去,委實你爹在世用人不錯。 先難得這個始終如一。 你往後只依他而行。 不像別的人,咱日子落倒了些,個個都東奔西逃。 你只看你家媳婦子,咱日子好時,我像他的婆子;日子歪了些須,便把我不當人待。 我這些日子飲食漸少,大不勝從前。 若是孔家在日,你也不至如此,我也不得到這個光景。 如今想起你爹爹對我說的話,竟是句句應着。 我當日竟不懂得,只看得我心裡想的,再沒錯處。 到今後悔,只在我心裡。 我記得你爹爹臨死時,說你了八個字:『用心讀書,親近正人。 』你如今三十多歲了,照着你爹爹話兒行罷。 」 紹聞回覆母親話時,原把壽木一事隱諱不言。 及聽得母親飲食漸少的話,不覺身上打了一個寒噤。 及說至父親臨終所囑,又覺良心亂跳,說:「咳,娘呀,我今改志了。 娘只放心,多吃些飯兒罷。 」王氏道:「我慢慢吃,我肯挨餓麼。 你去睡罷。 」 紹聞遵命自上東樓,又與冰梅說了半夜。 到了次日,王象藎早到了。 這主僕二人,一連辦了十日,把南關商量的話,都辦妥了。 找尋產行,買了吳小二院子房屋。 棺木暗地辦就,只瞞王氏一人。 南鄉贖了三家佃戶的地畝。 覓泥水匠修補了新買房院,覓裱褙匠核糊了屋子四壁。 王象藎與保柱抬桌子,搬凳兒。 興官抱書,高聲咿哦。 紹聞攤書,硃筆圈點。 儼然舊家風規,賢裔功課。 忽一日清晨,紹聞引着興官上學,猛見夏鼎在衚衕裡來,高聲叫道:「譚賢弟,有一句要緊話說。 」紹聞看真是夏鼎,嚇了一跳,站住腳道:「說什麼哩?」夏鼎在懷中取出一封書,揉損了角,略有字跡可認。 上有「平安家書」四個大字,旁邊小字兩行,依稀彷彿是:「敬煩藻渟夏老爺行囊帶至河南省城蕭牆街家叔譚公表字孝移處投遞。 幸無沉擱,銘荷無既。 眷弟譚紹衣百拜耑懇。 」背面寫着:「嘉靖□年□月□日鄞縣封寄」。 紹聞道:「這是丹徒家兄寄的,怎的到了你手?有煩轉致,到書房吃茶申謝。 」夏鼎道:“天色已黑,有人到門首說,我是他老爺同姓,街上打探,咱兩個着實相厚,交與我代投。 我細問,他是南邊口語,卿卿嘹嘹的,我再也不懂的,看他是急於回店光景。 ”紹聞道:「可曾問他是誰家店?」夏鼎道:「不曾問,他已走開了。 今日只把書送與你。 我還忙着哩,要上王紫泥家說話。 」紹聞要讓進書房,夏鼎道:「那不是小學生讀書聲音麼?我一生有個毛病,但聽見書聲,耳朵內就如蛤蟆叫喚一般,聒的腦子也會痛起來。 不如我去老王那邊去。 」 說著,已扭項而去。 紹聞正欲丟開,聽其自便。 遂向書房叫回興官,手拿家書,到了堂樓。 拆開一看,內邊寫道:宜賓派愚侄紹衣頓首叩稟,鴻臚派叔大人膝下萬安。 敬啟者,侄自與叔大人歡會,迄今二十餘年矣。 只以雲樹遙隔,山門相阻,未得再親慈誨,企慕之杯,日久愈深。 往者侄以僥倖聯捷,曾由都門寄奉鄉會朱卷四本,到今未獲札誨。 想圇水陸數千里,而魚雁沉擱也。 侄謁選,得授鄞縣邑令。 雖自顧學疏才淺,而龜勉自矢,唯期無負我先人之遺規。 奈倭寇肆凶,侄日日奔馳于海濱江干,外捍禦而內安輯,未知何日可得救寧也。 侄前以優敘,得邀引見,蒙授荊州府知府。 正以路近豫省,得以登堂拜瞻,而浙撫以寧波軍需行伍銀兩未楚,咨部以赴浙報銷事竣,即沿江馳赴新任為請。 部議允行,遂反寧波。 適以幕友夏藻渟赴豫應聘,忙中燭草一稟。 恪候金安。 並請嬸母大人萬福,及賢弟合宅清吉。 再稟者,屢科河南鄉試錄,屢讀生疑。 並及。 紹聞看了一遍,也學他父親開了神櫥,拈香磕頭,望神主朗誦一遍。 興官也跟着磕頭。 紹聞起來,又與母親念了一遍。 只管念只管講,講到紹衣不知族叔之死,觸動着痛處,不覺掉下淚來,也就講不上來了。 王氏也垂淚道:「你父親死已多年,為甚的江南來書,還問你父親?」紹聞道:「當日我爹爹去世,原該往江南訃書報喪,只是我彼時太小,不知道什麼。 丹徒大哥,如何得知呢?人原有活八九十的。 這書上還提到舊年寄的朱卷,並不知江河窵遠並不曾到。 」王氏道:「你紹衣哥如今在那裡?」紹聞道:「紹衣哥中了進士,做了官,如今升湖廣荊州府知府。 因原任錢糧未曾算明,回浙江算明白了上任。 大約紹衣哥今日是在荊州府的。 這書上還問我中了舉不曾,可惜我一向胡為,還不曾進學哩。 咳!自錯了,埋怨那個哩。 」王氏道:「你小時認字讀書,你爹說這個孩子將來是個小進士。 我一想你爹爹話兒,如今有一句應一句,為什麼這中進土的話不應呢?」紹聞道:「可憐咱家福薄,我爹去世,把咱母子撇的太早了。 我是少調失教。 娘呀,你又見我太親,嬌慣的不像樣。 」王氏道:「我見你親倒不好麼?」紹聞道:「天下為娘的,沒一個不見兒子親。 必定是有管教才好。 像我爹爹這樣人,學問好,結交的朋友都是正人,教兒子又嚴又密。 娘見親,就是慈母,若是單依着母親一個老的——」紹聞便住了口。 王氏道:「你說麼。 」紹聞接道。 「若是單依着母親一個老人家見親,姿性蠢笨的,還不妨事;若是姿性聰明的,就要吃了虧。 像興官兒這個孩子,也是個進士材料,若是他孔家娘活着,或有一點指望;若是姓巫的做娘,那進土再也沒想頭。 」 第26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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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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