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希僑道:「論我一向不成人,這也是人所共知的;把家業化費了一點子,這也瞞不得人。 若說俱是我葬送了,我萬萬不服。 這舍二弟身上,也化費的不少了。 論起舍二弟,我何嘗不見他親?先父臨老時,原矚咐我讀書為重。 我是天生的怕見書。 我常說,我不通,該叫舍弟也不通麼?年年與他請先生唸書。 江南的舉人,浙江的進土,拔貢,副榜,天下有名的好學問人,我都請過。 那一年不費三二百金以外?咱坐這屋子,就是他唸書書房。 你看上面『退思亭』匾兒,是先藩台公親筆。 你時常在我家,你到過這院不曾?紹聞道:“雖說不曾到,卻也聽得他在這院唸書。 」盛希僑道:「這是他與先生獨院。 念了好幾年,總是一個皮秀才。 」紹聞道:「你說二賢弟不通,他現今怎的中副榜呢?」盛希僑道:“就為這,就為這。 若說他的本事,如何能中哩。 上年郭寅伯——如今在部裡升了郎中,原是舍弟的冰台。 舍弟的外父,是徐州府靳宅,着提塘寄我一封書,是催舍弟上徐州完婚的話。 我想舍弟的外父,現在湖廣做知府;舍弟的舅子,十七八歲新進士;他的連襟邵老先生做翰林,已開了坊;舍弟是個半通半不通的秀才,賢弟你說這親完的完不的?那一日我與滿相公說話,我說愁死我了。 老滿問我愁啥哩。 我說徐州府迎親一事。 老滿道:『打點房內妝奩,路上儀從,共得多少銀子?』我說:『你真是井蛙之見。 咱家是舊進士,做過藩台。 靳府是現任知府,又有新進士——聽說還不曾娶親哩。 咱家去了一個女婿,竟是比‘白大人』大一級兒,不說隔省迎親,臉面不好看,叫人家千金姑娘,怎的對丫頭婆娘們?’老滿道:『不難,不難。 如今八月河南鄉試場,費上幾兩銀子尋個門路,萬一中了,徐州迎親,豈不體面好看?』我說:『大人冰清玉潔,那有門路?』老滿道:『天下無論院司府道,州縣佐貳,書辦衙役,有一千人,就有九百九十個要錢作弊的。 』他又說怎麼作弊覓槍手,打連號,款款有理。 我就依他去辦。 到揭曉,舍弟果然僥倖中個副榜。 雖說沒得中舉,這也罷了。 老滿開發槍手、打連號謝儀,共花費一千有零。 此後上徐州迎親,全不說妝奩花費,但人家傘扇旗牌是簇新的,咱的紅傘大扇回龍金瓜旗牌,不是爛的,就是稀舊不堪的,如何船上搠門槍,如何進城,說是河南盛宅二少爺迎親哩?少不得又到職事廠配上些件數,換成新的。 這就百十兩,不在話下。 通算起來,他身上也化費一萬餘兩。 如今娶過媳婦子來,一心要與我分。 每日在家母上邊唧噥,寫書叫家母舅來分排。 算了幾天,說我還該找他一千二百有零。 我一切讓他。 家母與家母舅說的俱是向他的話:若是不分,怕我董窮了連累他跟着受苦。 這原也憂慮的是。 但我不是那號的人。 冤屈死我!” 譚紹聞道:「凡娶過婦人來,聽了調唆,往往如此。 」盛希僑道:「這卻不然。 靳宅這姑娘,真是賢慧無比。 人家家教好,我也難背着良心說舍弟婦的不是。 總是我的老婆,極不省人事,極不曉理,這分家,實從他娘家起的稿兒。 」紹聞又說道:「女人向娘家,這也是古之常情,如何說嫂子不是呢?」 盛希僑道:「這話就把你們家的門風講淨了,只是沒兄弟不起官司就罷。 我見許多人,到析居時,兄弟開口,好說自己老婆的好處,全吃了俺嫂子不賢的虧;哥哥開口,好說自己老婆的好處,全吃了俺弟婦不賢的虧。 真乃狗屁之談。 惟俺家這宗閙法,原是我那個老婆不賢良,兄弟們也難以跟他一院裡住,這是實話。 家母見小兒親,這也是天下之通情。 家母舅聽了家母、舍弟的話,打順風旗,我又不能與舍弟掂斤撥兩,說那牙寒齒冷的話。 任家母舅分排,我都依。 總之,與靳宅賢慧姑娘毫無干涉,一句昧良心的話,我不能說。 只教賢弟知道我的心,我也就丟開手。 不與第二的一般見識。 寶劍兒,開門罷,我的話說淨了。 廳上擺飯來,我陪客吃。 」 到了廳上,一起家人伺候碟盞,果然俱是山東異產。 盛公子又說出土產來歷的話。 飯畢,譚紹聞有欲言難吐,欲默難茹之狀,盛希僑笑道:「賢弟不必恁樣,左右是二百兩銀子。 不叫賢弟作難。 不惟不叫賢弟作難,還叫賢弟更有不難處。 」 這回單說盛公子好處,詩曰: 伯仲堪憐同鬩牆,脊令那得勝鴛鴦? 但知自己內助悍,《常棣》該添第九章。 第六十九回 廳檐下兵丁氣短 杯酒間門客暢談 第20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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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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