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軒上,一個皂役,一個保正,連譚紹聞、夏逢若、王中,只餘下五個人。 此時天已昏黑,紹聞命掌上燈來。 夏逢若道:「當真把我鎖着麼?真真的是我的事?」皂役哈哈大笑道:「你不弄兩壺喝喝麼,豈有鎖咱的道理。 」一面說,一面叫王少湖把鐵索解了。 紹聞吩咐酒碟。 王中去不移時,酒碟到了。 皂役首座,讓王少湖次座。 王少湖道:「留一座與小姚頭兒。 」 因此虛了一座。 王少湖在東,夏逢若在西,紹聞北面相陪。 觥杯交錯。 遲了一時,那個年輕的皂役回來,王少湖道:「姚頭兒,候的久了,就請第二座。 」大家又吃起酒來。 王少湖心有照應,道:「談班長,尊姓是那個字?」皂役道:「我自幼讀過半年書,還記得是言字旁一個炎字。 」少湖沒再說話。 姚皂役接道:「是譚相公一家子。 」談皂役道:「我可不敢仰攀。 」姚皂役道:「何用謙虛。 王大哥,夏大哥,咱舉盅叫他二人認成一家子罷。 」談皂役道:「你年輕,不知事。 這是胡來不得的。 」姚皂役道:「一姓即了家。 譚相公意下何如?休嫌棄俺這衙門頭子。 」譚紹聞見今日用軍之地,既難當面分別良賤,又不好說「譚」「談」不是一個字,只得隨口答應了一個好。 那姚皂役就舉盅放在談皂役面前,又斟一盅放在譚紹聞面前,說道:「大家作揖了,恭喜!恭喜!」眾人作揖,紹聞只得順水推舟。 這談皂役果認或者譚相公要相與我這個朋友,也就不辭。 便道:「這首座我坐不得了。 客到俺家,我如何坐首座?」就推姓姚的首座,挨了王少湖二座,自己坐了桌橫。 看著譚紹聞道:「咱既成一家,你沒我年紀大,我就以賢弟相稱。 賢弟,叫再拿熱酒來,咱兄弟們好回敬客。 」紹聞吩咐王中催德喜、雙慶燙酒,王中隨口答應。 豈知這王中已把身子氣冷了半截。 須臾雙慶添上酒來。 姚皂役又要點心吃,紹聞只得吩咐備飯。 又換了燭,整了一個粗席。 看官試想,兩個皂役,一個保正,一個幫閒,自是一場子滿酣大嚼。 飯酒中間,誇一陣怎的衙門得權;說一陣明日對審怎的回話;敘一陣我當頭役荊老爺怎的另眼看待;講一陣我執票子傳人怎的不要非義之財。 王中實實的當不住,顧不得少主人嗔責,暗地裡頓了幾頓腳,硬行走訖。 飯罷再酒,兩個皂役大醉。 話不投機,又打了一架。 王少湖勸的走開。 這天已有半夜了,夏逢若不得回去,紹聞從樓院引到前廂房去睡。 又提起那二十兩緊賬的話,紹聞也只得承許。 紹聞自回東樓,全不好與孔慧娘說話。 躺在床上,往前想又羞又悔,往後想一怕再怕,一怕者怯明日當堂匍匐,再怕者怯包賠戲衣。 嗚呼!紹聞好難過也! 有詩單講他與衙役對坐之苦: 從來良賤自有分,何事鳳鴟與並群; 貂腋忽然添狗尾,無煩鼻嗅已腥聞。 第三十一回 茅戲主藉端強口 荊縣尊按罪施刑 話說荊縣尊為人,存心慈祥,辦事明敏,真正是一個民之父母。 嘗對幕友說:「我做這個沖繁疲難之缺,也毫無善處,只是愛惜民命,扶持人倫。 一切官司也未必能聽斷的如法,但只要緊辦速結,一者怕奸人調唆,變了初詞;二者怕黠役需索,騙了愚氓;三者怕窮民守候,誤了農務。 」所以荊公堂上的官司,早到早問,晚到晚審,百姓喜的極了,稱道說「荊八坐老爺」——是說有了官司,到了就問,問了就退,再到再問,一天足坐七八回大堂。 所以稱道是個「荊八坐」。 此是閒話,擱過。 單講此日從朱仙鎮相驗回來,進了內署。 把屍場口供,與幕友沈藥亭計議了,便到籤押房,批判了上申、下行的文樣、告示,吃了點心,飲了一杯茶,一聲傳點,一個父母斯民的縣尊,早坐到大堂暖閣裏邊。 堂規肅靜,胥役森慄。 先叫了一起告拐帶的男女,責打發放明白。 又叫了一起田產官司,當堂找補算明,各投遵依去訖。 一聲便叫蕭牆街管街保正王江。 這一干人,早晨便在衙門前酒飯館內,被譚紹聞請了一個含哺鼓腹。 見了荊公進署,齊來在蕭曹祠前門樓下恭候呼喚。 聽堂上叫了一聲王江,王少湖忙跑上堂去,跪下道:「蕭牆街管街保正王江叩頭。 」荊公問道:「你昨日攔轎回稟,說河北來了一個戲主,帶領戲子行兇打人,這人什麼名子?戲子什麼名子?因為何事,打的何人呢?」王少湖道:「這供戲的名叫茅拔茹,戲子姓臧。 是他舊年引了一班戲到省城,同着瘟神廟邪街夏鼎,把戲箱寄在本街譚紹聞家。 他如今來領他的戲箱,這箱子鎖叫扭了。 茅拔茹說偷了他的戲衣。 譚紹聞說彼時同的有這夏鼎。 夏鼎到了,說他舊年借了譚紹聞銀子一百四十九兩,還有戲子吃的糧飯錢沒算哩。 這茅拔茹與這姓臧的,就把這夏鼎打起來。 小的勸不住,適逢老爺駕上西關,小的是管街保正,喊稟是實。 」荊縣尊道:「下去。 着茅拔茹與那姓臧的來。 」 第9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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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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