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郎叫眾人取冠帶過來穿著了,請母親坐好,拜了四拜,又叫身邊隨從舊人及京中新投的人俱各磕頭,稱「太夫人」。 母親見此光景,雖然有些喜歡,卻嘆口氣道:「你在外邊榮華,怎知家丁盡散,分文也無了?若不營勾這官,多帶些錢歸來用度也好。 」七郎道:「母親誠然女人家識見,做了官,怕少錢財?而今那個做官的家裡不是千萬百萬,連地皮多捲了歸家的?今家業既無,只索撇下此間,前往赴任,做得一年兩年,重撐門戶,改換規模,有何難處?兒子行囊中還剩有二三千緡,盡勾使用,母親不必憂慮。 」母親方纔轉憂為喜,笑逐顏開道:「虧得兒子崢嶸有日,奮發有時,真是謝天謝地!若不是你歸來,我性命只在目下了。 而今何時可以動身?」七郎道:「兒子原想此一歸來,娶個好媳婦,同享榮華。 而今看這個光景,等不得做這事了。 且待上了住再做商量。 今日先請母親上船安息。 此處既無根絆,明目換過大船,就做好日開了罷。 早到得任一日,也是好的。 」 當夜,請母親先搬在來船中了,茅舍中破鍋破灶破碗破罐盡多撇了。 又分付當直的僱了一隻往西粵長行的官船,次日搬過了行李,下了艙口停當。 燒了利市神福,吹打開船。 此時老母與七郎俱各精神榮暢,志氣軒昂。 七郎不曾受苦,是一路興頭過來的,雖是對著母親,覺得滿盈得意,還不十分怪異;那老母是歷過苦難的,真是地下超升在天上,不知身子幾多大了。 一路行去,過了長沙,入湘江,次永州。 州北江漂有個佛寺名喚兜率禪院。 舟人打點泊船在此過夜,看見岸邊有大木庸樹一株,圍合數抱,遂將船纜結在樹上,結得牢牢的,又釘好了樁橛。 七郎同老母進寺隨喜,從人撐起傘蓋跟後。 寺僧見是官員,出來迎接送茶,私問來歷,從人答道:「是見任西粵橫州刺史。 」寺僧見說是見任官,愈加恭敬,陪侍指引,各處遊玩。 那老母但看見佛菩薩像,只是磕頭禮拜,謝地覆庇。 天色晚了,俱各回船安息。 黃昏左側,只聽得樹梢呼呼的風響。 須臾之間,天昏地黑,風雨大作,但見: 封姨逞勢,巽二施威。 空中如萬馬奔騰,樹抄似千軍擁沓。 浪濤澎湃,分明戰鼓齊鳴;圩岸傾頽,恍惚轟雷驟震。 山中猛虎嘯,水底老龍驚。 盡知巨樹可維舟,誰道大風能拔木! 眾人聽見風勢甚大,心下驚惶。 那艄公心裡道是江風號猛,虧得船系在極大的樹上,生根得牢,萬無一失。 睡夢之中,忽聽得天崩地裂價一聲響亮,元來那株木庸樹年深日久,根行之處把這些幫岸都拱得鬆了。 又且長江巨浪日夜淘洗,岸如何得牢?那樹又大了,本等招風,怎當這一隻狼犭亢的船,盡做力生根在這樹上?風打得船猛,船牽得樹重,樹趁着風威,底下根在浮石中,絆不住了,豁喇一聲,竟倒在船上來,把只船打得粉碎。 般輕樹重,怎載得起?只見水亂滾進來,船已沉了。 船中碎板片片而浮,睡的婢仆盡沒于水。 說時遲,那時快,艄公慌了手腳,喊將起來。 郭七郎夢中驚醒,他從小原曉得些船上的事,與同艄公竭力死拖住船纜,才把個船頭湊在岸上,擱得住,急在艙中水裡扶得個母親,攙到得岸上來,逃了性命。 其後艄人等、艙中什物行李被幾個大浪撥來,船底俱散,盡漂沒了。 其時,深夜昏黑。 山門緊閉,沒處叫喚,只得披着濕衣,三人捶胸跌腳價叫苦。 守到天明,山門開了,急急走進寺中,問着昨日的主僧。 主僧出來,看見他慌張之勢,問道:「莫非遇了盜麼?」七郎把樹倒舟沉之話說了一遍。 寺僧忙走出看,只見岸邊一隻破船沉在水裡,岸上大木庸樹倒來壓在其上了,吃了一驚。 急叫寺中火工道者人等,一同艄公到破板艙中,遍尋東西。 俱被大浪打去,沒討一些處。 連那張刺史的告身,都沒有了。 寺僧權請進一間靜室,安住老母,商量到零陵州州牧處陳告情由,等所在官司替他動了江中遭風失水的文書,還可赴任。 計議已定,有煩寺僧一往。 寺僧與州裡人情廝熟,果然叫人去報了。 誰知濃霜偏打無根草,禍來只奔福輕人。 第25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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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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