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開宴餞行,邀請郡中門生、故吏、各官與一時名土畢集,俱來奉陪崔縣尉。 酒過數巡,高公舉杯告眾人道:「老夫今日為崔縣尉了今生緣。 」眾人都不曉其意,連崔俊臣也一時未解,只見高公命傳呼後堂:「請夫人打發慧圓出來!」俊臣驚得目獃,只道高公要把甚麼女人強他納娶,故設此宴,說此話,也有些着急了。 夢裡也不曉得他妻子叫得甚麼慧圓!當時夫人已知高公意思,把崔縣尉在館內多時,已獲了強盜,問了罪名,追出敕牒,今日餞行赴任,特請你到堂廝認團圓,逐項逐節的事情,說了一遍。 王氏如夢方醒,不勝感激。 先謝了夫人,走出堂前來。 此時王氏發已半長,照舊妝飾。 崔縣尉一見,乃是自家妻子,驚得如醉裡夢裡。 高公笑道:「老夫原說道與足下為媒,這可做得着麼?」崔縣尉與王氏相持大慟,說道:「自料今生死別了,誰知在此,卻得相見?」 座客見此光景,盡有不曉得詳悉的,向高公請問根由。 高公便叫書僮去書房裡取出芙蓉屏來,對眾人道:「列位要知此事,須看此屏。 」眾人爭先來看,卻是一畫一題。 看的看,念的念,卻不明白這個緣故。 高公道:「好教列位得知,只這幅畫,便是崔縣尉夫妻一段大姻緣。 這畫即是崔縣尉所畫,這詞即是崔孺人所題。 他夫妻赴任到此,為船上所劫。 崔孺人脫逃于尼院出家,遇人來施此畫,認出是船中之物,故題此詞。 後來此畫卻入老夫之手。 遇著崔縣尉到來,又認出是孺人之筆。 老夫暗地着人細細問出根由,乃知孺人在尼院,叫老妻接將家來住着。 密行訪緝,備得大盜蹤跡。 託了薛御史究出此事,強盜俱已伏罪。 崔縣尉與孺人在家下各有半年多,只道失散在那裡,竟不知同在一處多時了。 老夫一向隱忍,不通他兩人知道,只為崔孺人頭髮未長,崔縣尉敕牒未獲,不知事體如何,兩人心事如何?不欲造次漏泄。 今罪人既得,試他義夫節婦,兩下心堅,今日特地與他團圓這段姻緣,故此方纔說替他了今生緣。 即是崔孺人詞中之句,方纔說,『請慧圓』,乃是崔孺人尼院中所改之字,特地使崔君與諸公不解,為今日酒間一笑耳。 」崔俊臣與王氏聽罷,兩個哭拜高公,連在坐之人無不下淚,稱嘆高公盛德古今罕有。 王氏自到裡面去拜謝夫人了。 高公重入座席,與眾客盡歡而散。 是夜特開別院,叫兩個養娘伏侍王氏與崔縣尉在內安歇。 明日,高公曉得崔俊臣沒人伏待,贈他一奴一婢,又贈他好些盤纏,當日就道。 他夫妻兩個感念厚恩,不忍分別,大哭而行。 王氏又同丈夫到尼院中來,院主及一院之人見他許久下來,忽又改妝,個個驚異。 王氏備細說了遇合緣故,並謝院主看待厚恩。 院主方纔曉得顧阿秀劫掠是真,前日王氏所言妻妾不相容,乃是一時掩飾之詞。 院中人個個與他相好的,多不捨得他去。 事出無奈,各各含淚而別,夫妻兩個同到永嘉去了。 待永嘉任滿回來,重過蘇州,差人問候高公,要進來拜謁。 誰知高公與夫人俱已薨逝,殯葬已畢了。 崔俊臣同王氏大哭,如喪了親生父母一般。 問到他墓下,拜奠了,就請舊日尼院中各眾在墓前建起水陸道場三晝夜,以報大恩。 王氏還不忘經典,自家也在裡頭持誦。 事畢,同眾尼再到院中。 崔俊臣出宦資厚贈了院主。 王氏又念昔日朝夜禱祈觀世音暗中保佑,幸得如願,夫婦重諧,出白金十兩,留在院主處,為燒香點燭之費。 不忍忘院中光景,立心自此長齋念觀音不輟,以終其身。 當下別過眾尼,自到真州寧家,另日赴京補官,這是後事,不必再題。 此本話文,高公之德,崔尉之誼,王氏之節,皆是難得的事。 各人存了好心,所以天意周全,好人相逢。 畢竟冤仇盡報,夫婦重完,此可為世人之勸。 詩云: 王氏藏身有遠圖,間關到底得逢夫。 舟人妄想能同志,一月空將新婦呼。 又詩云: 芙蓉本似美人妝,何意飄零在路旁? 畫筆詞鋒能巧合,相逢猶自墨痕香。 又有一道讚嘆御史大夫高公云: 高公德誼薄雲天,能結今生未了緣。 不使初時輕逗漏,致令到底得團圓。 芙蓉畫出原雙蒂,萍藻浮來亦共聯。 可惜白楊堪作柱,空教灑淚及黃泉。 第三十八卷 趙縣君喬進黃柑子 詩云: 睹色相悅人之情,個中原有真緣分。 只因無假不成真,就裡藏機不可問。 少年鹵莽浪貪淫,等閒踹入風流陣。 饅頭不吃惹身膻,世俗傳名扎火囤。 大凡世上男貪女愛,謂之風情。 只這兩個字,害的人也不淺,送的人也不少。 其間又有奸詐之徒,就在這些貪愛上面,想出個奇巧題目來,做自家妻子不着,裝成圈套,引誘良家子弟,詐他一個小富貴,謂之「扎火囤」。 若不是識破機關,硬浪的郎君十個着了九個道兒。 第24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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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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