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月花朝日,孟沂要歸省父母。 主人送他節儀二兩,孟沂藏在袖子裡了,步行回去。 偶然一個去處,望見桃花盛開,一路走去看,境甚幽僻。 孟沂心裡喜歡,佇立少頃,觀玩景緻,忽見桃林中一個美人掩映花下。 孟沂曉得是良人家,不敢顧盼,逕自走過。 未免帶些賣俏身子,拖下袖來,袖中之銀,不覺落地。 美人看見,便叫隨侍的丫環拾將起來,送還孟沂。 孟沂笑受,致謝而別。 明日,孟沂有意打那邊經過,只見美人與丫環仍立在門首。 孟沂望着門前走去,丫環指道:「昨日遺金的郎君來了。 」美人略略斂身避入門內。 孟沂見了丫環敘述道:「昨日多蒙娘子美情,拾還遺金,今日特來造謝。 」美人聽得,叫丫環請入內廳相見。 孟沂喜出望外,急整衣冠,望門內而進。 美人早已迎着,至廳上,相見禮畢,美人先開口道:「郎君莫非是張運使宅上西賓麼?」孟沂道:「然也。 昨日因館中回家,道經于此,偶遺少物,得遇夫人盛情,命尊姬拾還,實為感激。 」美人道:「張氏一家親戚,彼西賓即我西賓。 還金小事,何足為謝?」孟沂道:「欲問夫人高門姓氏,與敝東何親?」美人道:「寒家姓平,成都舊族也,妾乃文孝坊薛氏女,嫁與平氏子康,不幸早卒,妾獨孀居于此。 與郎君賢東乃鄉鄰姻婭,郎君即是通家了。 」 孟沂見說是孀居,不敢久留,兩杯茶罷,起身告退。 美人道:「郎君便在寒舍過了晚去。 若賢東曉得郎君到此,妾不能久留款待,覺得沒趣了。 」即分付快辦酒饌。 不多時,設着兩席,與孟沂相對而坐。 坐中慇勤勸酬,笑語之間,美人多帶些謔浪話頭。 孟沂認道是張氏至戚,雖然心裡技癢難熬,還拘拘束束,不敢十分放肆。 美人道:「聞得郎君倜儻俊才,何乃作儒生酸態?妾雖不敏,頗解吟詠。 今遇知音,不敢愛醜,當與郎君賞鑒文墨,唱和詞章。 郎君不以為鄙,妾之幸也。 」遂教丫環取出唐賢遺墨與孟沂看。 孟沂從頭細閲,多是唐人真跡手翰詩詞,惟元稹、杜牧、高駢的最多,墨跡如新。 孟沂愛玩,不忍釋手,道:「此希世之寶也。 夫人情鐘此類,真是千古韻人了。 」美人謙謝。 兩個談話有味,不覺夜已二鼓。 孟沂辭酒不飲,美人延入寢室,自薦枕席道:「妾獨處已久,今見郎君高雅,不能無情,願得奉陪。 」孟沂道:「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兩個解衣就枕,魚水歡情,極其繾綣。 枕邊切切叮嚀道:「慎勿輕言,若賢東知道,彼此名節喪盡了。 」次日,將一個臥獅玉鎮紙贈與孟沂,送至門外道:「無事就來走走,勿學薄倖人!」孟沂道:「這個何勞分付?」 孟沂到館,哄主人道:「老母想念,必要小生歸家宿歇,小生不敢違命留此,從今早來館中,夜歸家裡便了。 」主人信了說話,道:「任從尊便。 」自此,孟沂在張家,只推家裡去宿,家裡又說在館中宿,竟夜夜到美人處宿了。 整有半年,並沒一個人知道。 孟沂與美人賞花玩月,酌酒吟詩,曲盡人間之樂。 兩人每每你唱我和,做成聯句,如《落花二十四韻》,《月夜五十韻》,鬥巧爭妍,真成敵手。 詩句太多,恐看官每厭聽,不能盡述,只將他兩人《四時迴文詩》表白一遍。 美人詩道: 花朵幾枝柔傍砌,柳絲千縷細搖風。 霞明半嶺西斜日,月上孤村一樹松。 春 涼回翠簟冰人冷,齒沁清泉夏月寒。 香篆裊風清縷縷,紙窗明月白團團。 夏 蘆雪覆汀秋水白,柳風凋樹晚山蒼。 孤幃客夢驚空館,獨雁征書寄遠鄉。 秋 天凍雨寒朝閉戶,雪飛風冷夜關城。 鮮紅炭火圍爐暖,淺碧茶甌注茗清。 冬 這個詩怎麼叫做回文?因是順讀完了,倒讀轉去,皆可通得。 最難得這樣渾成,非是高手不能。 美人一揮而就。 孟沂也和他四首道: 芳樹吐花紅過雨,入簾飛絮白驚風。 黃添曉色青舒柳,粉落晴香雪覆松。 春 瓜浮瓮水涼消暑,藕疊盤冰翠嚼寒。 斜石近階穿筍密,小池舒葉出荷團。 夏 殘石絢紅霜葉出,薄煙寒樹晚林蒼。 鸞書寄恨羞封淚,蝶夢驚愁怕念鄉。 秋 風捲雪篷寒罷釣,月輝霜柝冷敲城。 濃香酒泛霞杯滿,淡影梅橫紙帳清。 冬 孟沂和罷,美人甚喜。 真是才子佳人,情味相投,樂不可言。 卻是好物不堅牢,自有散場時節! 一日,張運使遇過學中,對老廣文田百祿說道:「令郎每夜歸家,不勝奔走之勞,何不仍留寒舍住宿,豈不為便?」百祿道:「自開館後,一向只在公家。 止因老妻前日有疾,曾留得數日,這幾時並不曾來家宿歇,怎麼如此說?」張運使曉得內中必有蹊蹺,恐礙着孟沂,不敢盡言而別。 是晚,孟沂告歸,張運使不說破他,只叫館仆尾着他去。 到得半路,忽然不見。 館仆趕去追尋,竟無下落。 回來對家主說了,運使道:「他少年放逸,必然花柳人家去了。 」館仆道:「這條路上,何曾有什麼伎館?」運使道:「你還到他衙中問問看。 」館仆道:「天色晚了,怕關了城門,出來不得。 」運使道:「就在田家宿了,明日早辰來回我不妨。 」 第21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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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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