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官聽說,王生到底是個書生,沒甚見識。 當日既然買囑船家,將屍首載到船上,只該聚起幹柴,一把火焚了,無影無蹤,卻不乾淨?只為一時沒有主意,將來埋在地中,這便是斬草不除根,萌芽春再發。 又過了一年光景,真個濃霜只打無根草,禍來只奔福輕人。 那三歲的女兒出起極重的痘子來。 求神問卜,請醫調治,百無一靈。 王生只有這個女兒,夫妻歡愛,十分不捨,終日守在床邊啼哭。 一日,有個親眷辦着盒禮來望痘客,王生接見,茶罷,訴說患病的十分沉重,不久當危。 那親眷道:「本縣有個小兒科姓馮,真有起死回生手段。 離此有三十里路,何不接他來看覷春覷?」王生道:「領命。 」當時天色已黑,就留親眷吃了晚飯,自別去了。 王生便與劉氏說知,寫下請帖,連夜喚將胡阿虎來,分付道:「你可五鼓動身,拿此請帖去請馮先生早來看痘。 我家裡一面擺着午飯,立等,立等。 」胡阿虎應諾去了,當夜無話。 次日,王生果然整備了午飯,直等至未申時,杳不見來。 不覺的又過了一日,到床前看女兒時,只是有增無減。 挨至三更時分,那女兒只有出的氣,沒有入的氣,告辭父母往閻家裡去了。 正是: 金風吹柳蟬先覺,暗送無常死不知。 王生夫妻就如失了活寶一般。 各各哭得發昏。 當時盛殮已畢,就焚化了。 天明以後,到得午牌時分,只見胡阿虎轉來回覆道:「馮先生不在家裡,又守了大半日,故此到今日方回。 」王生垂淚道:「可見我家女兒命該如此,如今再也不消說了。 」直到數日之後,同伴中說出實話來,卻是胡阿虎一路飲酒沉醉,失去請帖,故此直挨至次日方回,造此一場大謊。 王生聞知,思念女兒,勃然大怒,即時喚進胡阿虎,取出竹片要打。 胡阿虎道:「我又不曾打殺了人,何須如此?」王生聞得此話,一發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連忙教家僮址將下去,一氣打了五十多板,方纔住手,自進去了。 胡阿虎打得皮開肉綻,拐呀拐的走到自己房裡來,恨恨的道:「為甚的受這般鳥氣?你女兒痘子,本是沒救的了。 難道是我不接得郎中,絶送了他?不值得將我這般毒打,可恨!可恨!」又想了一回道:「不妨事,大頭在我手裡,且待我將息棒瘡好了,也教他看我的手段。 不知還是井落在吊桶裡,吊桶落在井裡。 如今且不要露風聲,等他先做了準備。 」正是: 勢敗奴欺主,時衰鬼弄人。 不說胡阿虎暗生奸計,再說王生自女兒死後,不覺一月有餘,親眷朋友每每備了酒餚與他釋淚,他也漸不在心上了。 忽一日,正在廳前閒步,只見一班應捕擁將進來,帶了麻繩鐵索,不管三七二十一,望王生頸上便套。 王生吃了一驚,問道:「我是個儒家子弟,怎把我這樣凌辱!卻是為何?」應捕呸了一呸道:「好個殺人害命的儒家子弟!官差吏差,來人不差。 你自到太爺面前去講。 」當時劉氏與家僮婦女聽得,正不知甚麼事頭髮了,只發立着獃看,不敢向前。 此時不由王生做主,那一夥如狼似虎的人,前拖後扯帶進永嘉縣來,跪在堂下右邊,卻有個原告跪在左邊。 王生抬頭看時,不是別人,正是家人胡阿虎,已曉得他懷恨在心出首的了。 那知縣明時佐開口問道:「今有胡阿虎首你打死湖州客人姓呂的,這怎麼說?」王生道:「青天老爺,不要聽他人,念王傑弱怯怯的一個書生,如何會打死人?那胡阿虎原是小的家人,只為前日有過,將家法痛治一番,為此懷恨,構此大難之端,望爺台洞察!」胡阿虎叩頭道:「青天爺爺,不要聽這一面之詞。 家主打人自是常事,如何懷得許多恨?如今屍首現在墳塋左側,萬乞老爺差人前去掘取,只看有屍是真,無屍是假。 若無屍時,小人情願認個誣告的罪。 」知縣依言即便差人押去起屍。 胡阿虎又指點了地方、尺寸,不逾時,果然抬個屍首到縣裡來。 知縣親自起身相驗,說道:「有屍是真,再有何說?」正要將王生用刑,王生道:「老爺聽我分訴,那屍骸已是腐爛的了,須不是目前打死的。 若是打死多時,何不當時就來首告,直待今日?分明是胡阿虎那裡尋這屍首,霹空誣陷小人的。 」知縣道:「也說得是。 」 第19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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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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