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德復身到書房中,扯把椅兒打橫相陪,道:「深蒙相公活命之恩,日夜感激,未能酬報!不意天賜至此相會。 」李勉道:「足下一時被陷,吾不過因便斡旋,何德之有?乃承如此垂念。 」獻茶已畢,房德又道:「請問恩相,升在何任,得過敝邑?」李勉道:「吾因釋放足下,京尹論以不職,罷歸鄉裡。 家居無聊,故遍遊山水,以暢襟懷。 今欲往常山,訪故人顏太守,路經于此。 不想卻遇足下,且已得了官職,甚慰鄙意。 」房德道:「元來恩相因某之故,累及罷官。 某反苟顏竊祿于此,深切惶愧!」李勉道:「古人為義氣上,雖身家尚然不顧,區區卑職,何足為道!但不識足下別後,歸於何處,得宰此邑!」房德道:「某自脫獄,逃至范陽,幸遇故人,引見安節使,收于幕下,甚蒙優禮。 半年後,即署此縣尉之職。 近以縣主身放,遂表某為令。 自愧譾陋菲才,濫叨民社,還要求恩相指教!」李勉雖則不在其位,卻素聞安祿山有反叛之志。 今見房德乃是他表舉的官職,恐其後來黨逆,放就他請教上,把言語去規訓道:「做官也沒甚難處,但要上不負朝廷,下不害百姓,遇著死生利害之處,總有鼎鑊在前,斧只在後,亦不能奪我之志。 切勿為匪人所惑,小利所誘,頓爾改節,雖或僥倖一時,實是貽笑千古!足下立定這個主意,莫說為此縣令,就是宰相,亦盡可做得過!」房德謝道:「恩相金玉之言,某當終身佩銘!」兩下一遞一條,甚說得來。 少頃,路信來稟:「筵宴已完,請爺入席。 」房德起身,請李勉至後堂,看時乃是上下兩席。 房德教從人將下席移過左傍,李勉見他要傍坐,乃道:「足下如此相敘,反覺不安,還請坐轉。 」房德道:「恩相在上,侍坐已是僭妄,豈敢抗禮?」李勉道:「吾與足下今已為聲氣之友,何必過謙!」遂令左右,依舊移在對席。 從人獻過杯筋,房德安席定位。 庭下承應樂人,一行兒擺列奏樂。 那筵席杯盤羅列,非常豐盛,雖無炮鳳烹龍,也極山珍海錯。 當下賓主歡洽,開懷暢飲,更余方止。 王太等另在一邊款待,自不必說。 此時二人轉覺親熱,攜手而行,同歸書院。 房德分付路信,取過一副供奉上司的鋪蓋,親自施設潤褥,提攜溺器。 李勉扯住道:「此乃仆從之事,何勞足下自為!」房德道:「某受相公大恩,即使生生世世執鞭隨鐙,尚不能報萬一,今不過少盡其心,何足為勞!」鋪設停當,又教家人另放一榻,在傍相陪。 李勉見其言詞誠懇,以為信義之士,愈加敬重。 兩下挑燈對坐,彼此傾心吐膽,各道生平志願,情投契合,遂為至交,只恨相見之晚。 直至夜分,方纔就寢。 次日同僚官聞得,都來相訪。 相見之間,房德只說:「是昔年曾蒙識薦,故此有恩!」同僚官又在縣主面上討好,各備筵席款待。 話休煩絮,居德自從李勉到後,終日飲酒談論,也不理事,也不進衙。 其侍奉趨承,就是孝子事親也沒這般盡禮。 李勉見恁樣慇勤,諸事俱廢,反覺過意不去,住了十來日,作辭起身。 房德那裡肯放,說道:「恩相至此,正好相聚,那有就去之理!須是多住幾月,待某撥夫馬送至常山便了。 」李勉道:「承足下高誼,原不忍言別。 但足下乃一縣之主,今因我在此,耽誤了許多政務。 倘上司知得,不當穩便。 況我去心已決,強留于此,反不適意!」房德料道留他不住,乃道:「恩相既堅執要去,某亦不好苦留。 只是從此一別,後會無期,明日容治一樽,以盡竟日之歡,後日早行何如?」李勉道:「既承雅意,只得勉留一日。 」房德留住了李勉,喚路信跟着回到私衙,要收拾禮物饋送。 只因這番,有分教李畿險些兒送了性命,正是: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 所以恬淡人,無營心自足。 話分兩頭,卻說房德老婆貝氏,昔年房德落薄時,讓他做主慣了。 到今做了官,每事也要喬主張。 此番見老公喚了兩個家人出去,一連十數日不見進衙,只道瞞了他做甚事體,十分惱恨。 這日見老公來到衙裡,便待發作。 因要探口氣,滿臉反堆下笑來,問道:「外邊有何事,久不退衙?」房德道:「不要說起,大恩人在此,几乎當面錯過。 幸喜我眼快瞧著,留得到縣裡,故此盤桓了這幾日。 特來與你商量,收拾些禮物送他。 」貝氏道:「那裡什麼大恩人?」房德道:「哎呀!你如何忘了?便是向年救命的畿尉李相公,只為我走了,帶累他罷了官職。 今往常山去訪顏太守,路經于此。 那獄卒王太也隨在這裡。 」貝氏道:「元來是這人麼?你打帳送他多少東西?」房德道:「這個大恩人,乃再生父母,須得重重酬報!」貝氏道:「送十匹絹可少麼?」房德呵呵大笑道:「奶奶到會說耍話,恁地一個恩人,這十匹絹送他家人也少!」貝氏道:「胡說!你做了個縣官,家人尚沒處一注賺十匹絹。 一個打抽豐的,如何家人便要許多?老娘還要算計哩!如今做我不着,再加十匹,快些打發起身!」房德道:「奶奶怎說出恁樣沒氣力的話來?他救了我性命,又賫贈盤纏,又壞了官職,這二十匹絹當得甚的?」 第10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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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奇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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