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成都縣新選的縣官姓李,名為政,湖廣黃岡縣人,少年新科進士,領了憑,便道回家,自黃岡起馬,前來赴任。 狄希陳將素姐、寄姐合一班家眷,盡數仍回本司衙門居住;狄希陳自己在縣,同周相公料理交代文冊,不日與新官交代明白,回到衙門,仍做那經歷的本等勾當。 素姐從家鄉乍到了官衙,也還是那正堂的衙舍,卻也寬綽。 如今回到自己首領衙宇,還不如在自己明水鎮上家中菜園裡那所書房,要掉掉屁股,也不能掉的圓泛。 吳推官查盤公出,那邊衙內沒了招災攬禍的本人,頗極安靜。 眾人故把那刑廳間壁的勢力壓伏着他,也不免有些畏懼。 這般野猴的潑性,怎生受得這般悶氣?立逼住狄希陳叫他在外面借了幾根杉木條,尋得粗繩,括得畫板,紮起大高的一架鞦韆,素姐為首,寄姐為從,家人媳婦丫頭養娘終日猴在那鞦韆架上,你上我下,我下你上,循環無端打那鞦韆頑耍。 狄希陳再三央說:「間壁就是刑廳,千萬不可高起,恐那邊看見,不當穩便。 」寄姐眾人都也聽了指教,略略高揚,便就留住。 惟這素姐故意着實使力,兩隻手扳了彩繩,兩隻腳踹了畫板,將那腰一蹲一伸,將那身一前一後,登時起在半空之中,大梁之上。 素姐看得那刑廳衙內甚是分明,刑廳的人看得素姐極其事實,不止一日。 吳推府查盤完畢,回到衙中,素姐也絶不迴避。 分明亦見吳推府戴着魂亭樣縐紗巾子,穿著銀紅秋羅道袍,朝了牆看,素姐在上邊擺弄,吳推官在下面指手畫腳的笑談。 一日,吳推府做了一隻《臨江仙》詞,說道: 隔牆送過鞦韆影,還教夢想神縈。 而今全體露輕盈,堆鴉蟬欲顫,舞鶴蝶爭輕。 裊娜細腰欺弱柳,應知蓮瓣難停。 遙看俊貌擬傾城,只嫌來往遽,願住少留情。 寫在一個折簡之上,用封簡封了,上寫「狄經歷親拆」,差人送了過來。 狄希陳看那「隔牆送過千秋影」,知道為這邊有人打鞦韆的緣故,所以寫此帖來。 但那詞裡的句讀,念他不斷,且那「影」字促急不能認得。 曾記得衫子的「衫」字有此三撇,但怎麼是隔牆送過鞦韆衫?猜道:「一定打鞦韆的時候,隔牆摔過個衫子到他那邊,如今差人送過來了。 」遍問家裡這幾個女人,都說並沒有人摔過衫子到牆那邊去。 狄希陳又叫人問那送字的來人,問他要送過來的衫子。 來人回說沒有,方回了個銜名手本去了。 心里納悶,敬着了人往郭總兵公館請了周景楊來到,拿出吳推官的原帖,叫他看瞭解說。 周景楊看得是個《臨江仙》詞,逐句解說與他,狄希陳對後邊兩個婆子說了。 寄姐道:「老吳看見的一定是我。 若是薛家素姐姐,先是沒鼻少眼,怎麼誇得這等齊整?」素姐道:「你鞦韆打得不高,他那邊何嘗看見有你?誇的也還是我。 」以後素姐凡打鞦韆,起得更高,要在吳推官面前賣弄。 他那邊看的女人不止一個,憑他褒貶,有得說是風流俊俏,有的說是少個眼睛。 一日,吳推官又着人送一個柬帖過來,上面寫道: 金蓮踏動鞦韆板,彩索隨風轉。 紅裙綠襖新,乍看神魂撼。 細睨參,卻原來少一個眼。 狄希陳拆開細看,又讀不能成句,只唸得臨了一句「細睨參卻原來少一個眼。 」寄姐道:「這情管是個《清江引》。 你照着《清江引》的字兒,你就唸成句了。 」狄希陳唸成了一隻《清江引》,素姐把吳推官背地裡惡口涼舌,無所不咒;但只依舊頑耍鞦韆,不肯住歇。 一日,吳推官又着人送過一個封口的柬套。 狄希陳看那裡面寫道: 喜殺俺東鄰嬌艷,淡抹濃妝,丰韻悠揚,遠遠飄來粉澤香。 剛好牆頭來往看,不耐端詳,空有紅顏,面部居中止鼻樑。 ——右調《醜奴兒令》 狄希陳再三讀不成句,寄姐也除了《清江引》別再不識牌名,又只得請了周相公講讀。 周相公笑道:「裏邊女眷,有人少鼻頭的麼?」狄希陳道:「想帖上有此意麼?」周相公從頭講了一遍,說道:「吳刑廳雖是個少年不覊之士,心裡沒有城府,外面沒有形跡,終須是個上司,隔一堵矮牆,打起鞦韆,彼此窺看,一連三次造了歌詞,這也是甚不雅。 以後還該有些顧忌才是。 」 狄希陳將周相公的議論,說與後邊,素姐連吳刑廳、周相公、狄希陳三個人罵成一塊,咒的慘不可聞。 還是寄姐說道:「周相公是個老成的人,他往常凡說甚事,都有道理,這事應該聽他。 我們也頑夠了老大一向,叫人把這鞦韆架子拆了也罷。 」素姐道:「好妹妹!千萬不可拆去!這促織匣子般的去處,沒處行動,又拘着這狨官的腔兒,不叫我出外行走,再要不許我打個鞦韆頑耍,這就生生悶死我了。 」寄姐道:「頑耍也有個時節,難道只管頑麼?也不害個厭煩?我的主意定了要拆。 」 素姐雖是個惡人,卻不敢在寄姐身上展爪,也便沒再敢做聲。 等得寄姐往房中奶孩子去了,方走向狄希陳說道:「這鞦韆,我只在你身上情,不許拆了我的。 要是不依,我不敢揉那東瓜,我揉馬勃,只是合你算帳,咱兩個都別想活。 」狄希陳知道寄姐的執性,說拆定是要拆,一定攔他不住;素姐出的告示又這們利害,又是個說出來做出來的主子。 搭拉著頭,坎上了頂愁帽。 第39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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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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