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理來,這等連年收成,剛剛的一季沒有收得,也便到不得那已甚的所在。 卻是這些人恃了豐年的收成,不曉得有甚麼荒年,多的糧食,大鋪大騰,賤賤糶了,買嘴吃,買衣穿。 卒然遇了荒年,大人家有糧食的,看了這個凶荒景象,藏住了不肯將出糶;小人家又沒有糧食得吃,說甚麼不刮樹皮、摟樹葉、掃草子、掘草根?吃盡了這四樣東西,遂將苫房的爛草拿來磨成了面,水調了吃在肚內,不惟充不得饑,結澀了腸胃,有十個死十個,再沒有騰挪。 又有得將山上出的那白土烙了餅吃下去的,也是澀住了,解不下手來,若有十個,這卻只死五雙。 除了這兩樣東西吃不得了,只得將那死人的肉割了來吃,漸至于吃活人,漸至于骨肉相戕起來。 這卻口裡不忍細說,只此微微的點過罷了。 這些吃人肉怪獸,到了次年春裡,發起瘟疫來,挨了門死得百不剩一,這可不是天老爺着實的儆戒人了?這人好了創疤,又不害疼,依舊照常作孽。 庚申十月天氣,卻好早飯時節,又沒有雲氣,又沒有霧氣,似風非風,似霾非霾,晦暗得對面不見了人,待了一個時辰,方纔漸漸的開朗。 癸酉十二月的除夕,有二更天氣,大雷霹靂,震雹狂風,雨雪交下。 丙子七月初三日,預先冷了兩日,忽然東北黑雲驟起,冰雹如碗如拳石者,積地尺許。 一位孟參政的夫人害了個奇病,但是耳內聽見打銀打鐵聲及聽有「徐」字,即舉身顫慄,幾至于死。 有一個丫頭使喚了五六年,甚是喜愛,將議出嫁,問:「其人作何生理?」媒人回話:「打銀。 」前疾大作。 又有一個戲子,叫是刁俊朝,其妻有幾分姿色,忽項中生出一癭,初如鵝蛋,漸漸如個小柳鬥一般,後來癭裏邊有琴瑟笙磬之聲。 一日間,那癭豁的聲裂破,跳出一個猴來。 那猴說道:「我是老猴精,能呼風喚雨。 因與漢江鬼愁潭一個老蛟相處,結黨害人,天丁將蛟誅殛,搜捕餘黨,所以逃匿于此。 南堤空柳樹中有銀一錠酬謝。 可吃海粉一斤,脖項如故。 」刁俊朝果然到那柳樹裏邊取出五十兩一個元寶,上面鑿字,系貞觀七年內庫之物。 陸續吃完了一斤海粉,果然項脖複舊如初,一些痕記也沒有。 又一個張南軒,老年來患了走陽的病,晝夜無度,也還活了三年方死,入殮的時節,通身透明,臟腑筋骨,歷歷可數,通是水晶一般。 那二十六回裏邊的麻從吾與那嚴列星更又希奇:麻從吾占住了張仙廟,逼得兩個道士都逃走了。 他卻又生出一個妙法,打聽得明水東南上十五里路沈黃莊有一個丁利國,自來賣豆腐為生,只有一妻,從不曾見有兒子,後來積至有數百兩傢俬,自己置了一所小小巧巧的房子,買了一個驢兒推那豆腐的磨。 因有了傢俬,兩口人便也吃那好的;雖不穿甚麼綢絹,布衣也甚齊楚。 因沒有子女,凡那修橋補路,愛老濟貧的事,煞實肯做。 雖是個賣豆腐的人,鄉裡中到卻敬他。 也有人常常的問他借銀子使,他也要二三分利錢。 人憐他是刻苦掙來的錢,有借有還,倒從不曾有坑騙他的。 麻從吾知道這丁利國是個肯周濟人的好人,打聽了他賣豆腐必由的道路,他先在那林子邊等着,看得丁利國將近走到,他卻哀哀的痛哭,要往林子內上吊。 丁利國看見,隨歇住了豆腐提子,問道:「你這位相公年紀還壯盛的時候,因有甚事這等痛哭,要去尋死?」麻從吾說:「你管我不得,莫要相問。 」丁利國道:「你說是甚話!便看見一個異類的禽獸將死,也要救他,何況是個人?你頭上戴了方巾,一定也是個相公,豈就不問你一聲?你有甚不得已的事,或者我的力量可以與你出得力也不可知。 」麻從吾說:「我是綉江縣學一個廩生,家裡有一妻一子,單靠這稟銀過活,如今又把這廩銀半扣了,這一半又不能按時支給;教了幾個學生,又因年荒都散了。 三口人鎮日忍饑不過,尋思再沒別策,只得尋個自盡。 」丁利國道:「虧我再三問你,不然,豈不可惜枉死了?我只道有甚難處的事,原來不過為此!你可到我沈黃莊住麼?」麻從吾道:「我又沒有一定的房屋,何處不可去得。 」丁利國又問:「你可肯教書麼?」回說:「教書是我本等的營生,怎的不肯。 」丁利國道:「你又肯到我莊上,又肯教書,你這三口人過日也不甚難。 」從豆腐筐內取出二百多錢遞與他,「你且到家買幾升米做飯吃了,待我先回去與你收拾一所書房,招幾個學生,一年包你十二兩束修。 再要不夠你攪用,我再貼補你的。 」麻從吾說:「你不過是個做生意的人,怎照管得我許多?」利國道:「我既許出了口,你卻不要管我。 你若來時,只問做豆腐的丁善人,人都曉得。 我後日做下你三個人的飯等你。 」麻從吾道:「果真如此,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一般,我就認你是我的爹娘。 」丁利國道:「阿彌陀佛!罪過人子!我雖是子女俱無,怎消受得起?」說著,約定了,分手而別。 丁利國回去,告訴了老婆子。 老婆子說:「我們又沒兒女,他又沒有爹娘,況又是個廩膳相公,照管得他有個好處,也是我們兩個的結果。 」 第10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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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第10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