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年秋裡,連雨了幾日,住的一座草房被那山水沖壞,來到前莊,與一家姓耿的上鞋,說起衝掉了自己房子,要來山前尋屋居住。 姓耿的道:「東邊晁家宅內有幾座空房,不知有人住了不曾?你上完了鞋,我合你同去看看。 若是沒有人賃去,搬到山前居住,做活越發方便。 」小鴉兒上完了鞋,同了姓耿的走到晁家,尋見了管莊的季春江,說道:「小鴉兒要尋座房子居住。 」季春江道:「我嚮日送鞋去上,見你住着自己的房子,且又精緻,如何又來前頭賃房?」小鴉兒道:「昨因連雨,山水將房子衝去了,不是我背了媳婦爬在一株高楊樹上,如今我正在水晶宮快活哩!」季春江道:「原來你吃了這一場虧。 房子盡有,我因問房子的都是來歷不明的人,所以都不敢許人。 得你來住,早晚上鞋,又省得耽擱,夜晚又好幫我們看家,一時莊家忙動,仗賴你的娘子又好在廚房攛掇。 你自己去揀一座如你意的,鎖了門去,看了好日子搬來。 」小鴉兒道:「看那日子作甚?我明日搬來就是好日子。 」到了日夕,小鴉兒把那皮匠擔寄放在季春江的屋裡,自己空了身走回家去。 次日早晨,自己挑了一擔破殘傢伙,同了妻子往新屋裡來。 那妻子姓唐,也是做皮匠的女兒,年紀只好剛二十歲。 起先季春江也只道是個山婦,誰知是個喬才!雖比牡丹少些貴重,比芍藥少段妖嬈,比海棠少韻,比梅花少香,比蓮花欠淨,比菊花欠貞,雖然沒有名色,卻是一朵嬌艷山葩。 但見得: 毛青布廠袖長衫,水紅紗藏頭膝褲。 羅裙系得高高,綾襪着來窄窄。 雖不比羊脂玉瑩白身軀,亦不似狗頭金焦黃鬢髮。 頸上無四瓣甜瓜,眼內有一灣秋水。 時時顧影,慣好兜鞋。 件件撩人,且能提領。 季春江看在眼裡,心裡想道:「這樣一個女人,怎在山中住得?虧不盡漢子強梁,所以沒有欺侮。 只怕大官人看見。 生出事來,但既已招得來家,怎好叫他又去?」沒奈何叫他住了。 將近一年,那小鴉兒異常吃醋,那唐氏也不敢有甚麼邪心,同院住的人也不敢有甚麼戲弄。 季春江也便放心下了。 從晁大舍到了莊上,那唐氏起初也躲躲藏藏不十分出頭露相,但小人家又沒有個男女走動,脫不得要自己掏火,自己打水、上碾子、推豆腐,怎在那一間房裡藏躲得住?晁大舍又曾撞見了兩次,曉得房客裡面有這個美人,不出來也出來,不站住也站住。 或在井上看他打水,或在碾房看他推碾,故意與他扳話接舌。 那唐氏倒也低了頭,憑他看也不採他,任他說也不應他。 那唐氏果肯心口如一,內外一般,莫說一個晁大舍,就是十個晁大舍,當真怕他強姦了不成?誰想這樣邪皮物件,就如那茅廁裡的石頭一般,又臭又硬。 見了晁大舍,故意躲藏不迭,晁大舍剛纔走過,卻又掩了門縫看他,或是在那裡撞見,你就端端正正的立住,那晁大舍也只好看你幾眼罷了,卻撩着蹶子飛跑。 既是這等看不上那晁大舍,就該合他水米無交,除了打水掏火,吃了飯便在房裡坐著,做鞋緝底,縫衣補裳,那一院子有許多人家,難道晁大舍又敢進房來扯你不成?他卻與晁住、李成名的娘子結了義姊妹,打做了一團,只等晁大舍略略轉得眼時,溜到廚房裡面,幫他們捍薄餅、澇水飯、蒸饃饃、切捲子,說說笑笑,狂個不了。 這晁住與李成名的娘子,將大卷的餅、饃饃、捲子,與幾十個與他。 兩口子吃不了,都曬了來做醬。 起先小鴉兒倒也常常查考來的東西。 他說晁嫂子與李嫂子央他做鞋緝底,又央他廚房助忙,所以送與他的。 小鴉兒道:「他將東西送你,大官人知道不曾?若是來歷不明的東西,我雖是個窮人,不希罕這樣臓物!」唐氏道:「大人家的飯食,有甚麼稽查?脫不了憑他們廚房裡支撥。 大官人沒有工夫理論這個小事。 」 一日,因起初割麥,煮肉、蒸饃饃,犒勞那些佃戶。 小鴉兒因主顧送了兩雙鞋來要上,在家裡做活,要唐氏在旁邊搓麻錢,不曾進到廚房。 晁住媳婦卷着袖,叉着褲子,提了一個柳條籃,裏邊二十多個雪白的大饃饃,一大碗夾精帶肥的白切肉,忙劫劫口裡罵道:「你折了腿麼?自己不進來,叫我忙忙的送來與你!」走進門去,看見小鴉兒坐著上鞋,唐氏露着一根白腿在那裡搓麻錢。 晁住媳婦道:「嗔道你不去助忙,原來守着他姨夫哩!」 大家說了些閒話,小鴉兒也道了幾聲生受。 送得晁住媳婦子去了,小鴉兒問唐氏道:「他剛纔叫誰是他姨夫?」唐氏道:「他敢是叫你哩。 」小鴉兒說:「我怎麼又是他姨夫了?你合他有甚親麼?」唐氏道:「俺兩個合李成名媳婦認義姊妹了。 」小鴉兒呃了一聲,說:「偏你這些老婆們,有這們些‘胡姑姑’‘假姨姨’的!」唐氏道:「罷呀!怎麼?也沒有玷辱了你甚麼!」 第7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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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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