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晁大舍白日出來打點,夜晚進監宿歇。 十二日,自己到四衙裡辭了典史,送了十兩別敬,托那典史看顧,又與捕衙的人役二兩銀子折酒飯;又送了典史的奶奶一對玉花、一個玉結、一個玉瓶、一匹一樹梅南京段子,典史歡天喜地應承了。 又把晁住媳婦安排到裡面,叫晁住白日在監裡照管,夜晚還到外面看家。 到了十三日早晨,晁大舍與珍哥難割難離的分了手。 珍哥送晁大舍到了監門內。 晁大舍把那些禁子都喚到跟前囑付,叫他們看顧,又袖內取出銀子來,說:「只怕端午日我不在家,家裡沒人犒勞你們,這五兩銀子,你們收着,到節下買杯酒吃。 」那些人感謝不盡,都說:「晁相公,你只管放心前去,娘子都在我們眾人身上。 相公在家,娘子有人照管,我們倒也放心得下;若相公行後,娘子即如我們眾人娘子一般,誰肯不用心?若敢把娘子曲持壞了一點兒,相公回來,把我們看做狗畜生,不是人養的!」晁大舍叫晁住媳婦子,說:「你合珍姨進去罷。 」 晁大舍噙着兩隻滿眼的淚,往外去了。 到了家,看著人往船上運行李,鎖前後門,貼了封皮,囑付了看家的人,坐上轎,往河邊下了船,船頭上燒了紙,拋了神福,犒賞了船上人的酒飯。 送的家人們都辭別了,上岸站着,看他開船。 鼓棚上吹打起來,點了鼓,放了三個大徽州吉炮。 那日卻喜順風,扯了篷,放船前進。 晁大舍搭了小班鳩的肩膀,站在艙門外,掛了朱紅竹簾,朝外看那沿河景緻。 那正是初夏時節,一片嫩柳叢中,幾間茅屋,挑出一掛藍布酒簾。 河岸下斷斷續續洗菜的、浣衣的、淘米的,醜俊不一,老少不等,都是那河邊住的村婦,卻也有野色撩人。 又行了三四里,岸上一座華麗的廟宇,廟前站着兩個少婦,一個穿天藍大袖衫子,一個上下俱是素妝。 望見晁大舍的船到,兩個把了手,慢慢的迎上前來,朝着艙門口說道:「我姊妹兩人不往前邊送人了,改日等你回來與你接風罷。 」晁大舍仔細一看,卻原來不是別人,那個穿天藍大袖的就是計氏!那個穿白的就是昔年雍山下打獵遇見的那個狐精!晁大舍唬得頭髮根根上豎,鷄皮壘粒粒光明,問那班鳩見有甚人不曾。 班鳩說:「我並不見有甚人。 」晁大舍明明曉得自己見鬼,甚不喜歡,只得壯了膽,往前撞着走。 正是:青龍白虎同為伴,凶吉災祥未可知。 且看後來怎的。 第十五回 刻薄人焚林撥草 負義漢反面傷情 世態黑沉沉,刻毒機深。 恩情用去怨來尋。 到處中山狼一隻,張牙爪,便相侵。 當日說知心,綿裡藏針。 險過遠水與遙岑。 何事腹中方寸地,把刀戟,擺森森? ——右調《增字浪淘沙》 話說太監王振雖然作了些彌天的大惡,誤國欺君,辱官禍世,難道說是不該食他的肉,寢他的皮麼?依我想將起來,王振只得一個王振,就把他的三魂六魄都做了當真的人,連王振也只得十個沒卵袋的公公。 若是那六科給諫、十三道御史、三閣下、六部尚書、大小九卿、勛臣國戚合天下的義士忠臣,大家豎起眉毛、撅起鬍子、光明正大,將出一片忠君報國的心來事奉天子,行得去,便吃他俸糧,行不去,難道家裡沒有幾畝薄地?就便凍餓不成?定要喪了那羞惡的良心,戴了鬼臉,千方百計,爭強鬥勝的去奉承那王振做甚?大家齊心合力,挺持得住了,難道那王振就有這樣大大的密網,竭了流,打得乾乾淨淨的不成?卻不知怎樣,那舉國就象狂了的一般,也不論甚麼尚書閣老,也不論甚麼巡撫侍郎,見了他,跪不迭的磕頭,認爹爹認祖宗個不了!依了我的村見識,何消得這樣奉承!後來王振狠命的攛掇正統爺禦駕親征,蒙了土木之難。 正統爺的龍睛親看他被也先殺得稀爛,兩個親隨的掌家劉錦衣、蘇都督同時剁成兩段。 依我論將起來,這也就是天理顯報了。 他的弟侄兒男,蔭官封爵的,都一個個追奪了,也殺了個罄盡。 又依我論將起來,這也算是國法有靈了。 卻道當初那些替他舔屁股的義子義孫,翻將轉那不識羞的臉來,左手拿了張稀軟的折弓,右手拿了幾枝沒翎花的破箭,望着那支死虎鄧鄧的射。 有的說他不死,有的說他順了也先,有的說他死有餘恨,還該滅他三族,窮搜他的黨羽。 窮言雜語,激聒個不了。 若再依我的村見識,他已落在井中不上來了,又只管下那石頭做甚? 那蘇都督、劉錦衣恃了王振的掌家,果然也薰天的富貴了幾年;依達人看將起來,不過還似他當初的時節,扮了一本《邯鄲夢》、《南柯夢》的一般;後來落了個身首異處,抄沒了傢俬,連累了妻子。 若說那梁安期,不過是劉錦衣姑表外甥,胡君寵也不過是蘇都督閨女的兒子,兩個原不曾幫了他兩家作惡,也不甚指了他兩家的名色詐人,不過是每人作興了千把銀子,扶持了個飛過海的前程,況還都不曾選出官去,真是狐狸小丑,還尋他做甚?卻道那些扒街淘空的小人,你一疏,我一本,又說有甚麼未淨的遺奸,又說有甚麼伏戎的餘孽,所以那梁生、胡旦都在那搜尋緝訪的裏邊。 行開了文書,撒開了應捕,懸了一百兩的賞格,要拿這一班倚草附木的妖精。 漸漸的俱拿得差不多了。 第6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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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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