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了聽了,揚起頭來,啞然大笑,說道:「迂哉!迂哉!我只道你兩個有甚麼石破天驚的大心事這等為難,原來為著這兩樁事!論取功名,不敢欺,安龍媒從考秀才起,就不曾科考過第二次,想那中舉人、中進士也還不到得如登天之難。 據父親授我的這點學業,我看著那人金馬、步玉堂如同拾芥。 論養父母,我家本不是那等等着錢糧米兒養活父母的人家兒,只這圍着莊園的幾畝薄田,盡可敷衍吃飯。 何況父親還有從淮上一路回京承諸相好義贈的不下萬金,再加上鄧翁前日這一項,足有四萬金的光景。 難道還不夠父母的安享不成?何必遠慮到此!」 何小姐道:「你把金馬玉堂這番事業就看得這等容易!無論你有多大的學問,未必強似公公。 你只看公公,便是個榜樣。 至于家計,我在那邊住的時候,也聽見婆婆同舅母說過,圍着莊園的這片地原是我家的老圈地,當日多的很呢。 年深日久,失迷的也有,隱瞞的也有,聽說公公不慣經理這些事情,家人又不在行,甚至被莊頭盜典盜賣的都有,如今剩的只怕還不及十分之一。 果然如此,這點兒進項本就所入不抵所出。 及至我過來,問了問,自從公公回京時,家中不曾減得一口人,省得一分用度,如今倒添了我合妹妹兩個人,親家爹媽二位,再加我家的宋官兒合我奶娘家的三口兒,就眼前算算,無端的就添了七八口人了。 俗語說的好:『但添一斗,不添一口。 』日子不可長算,此後只有再添人的,怎生得夠?至於你說的這項銀子,公公回京一路盤纏,到家安置,再加上妹妹合我這兩件喜事,所費也就可想而知。 便有個三四萬銀子,又支持得幾年?若不早為籌畫,到了那展轉不開的時候,還是請公公重作出山之計,再去奔波來養活你我呢?還是請婆婆摒擋薪水,受老米的艱窘呢?」張姑娘從旁道:「姐姐這話實在想的深,說的透!大小人家都是一理,大概受這個病的居多。 」說話間,公子一面聽著,又三杯過手了。 且住!安家的家事怎的安公子不知底細,何小姐倒知底細?何小姐尚知打算,安公子倒不知打算?何小姐精明也精明不到此,安公子懞懂也懞懂不到此。 這個理怎麼講? 列公,其理甚明,人所易曉。 何小姐是從苦境裡過來的,如今得地身安,安不忘危,立志要成果起這家人家,立番事業。 安公子是自幼嬌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何曾理會過怎生的叫作生計艱難?及至忽然從書房裡掏出來,淮上一來一往走了一蕩,也只不過聆略些沖途市井的風土人情,長得了甚的心胸見識?落後回到家,又機緣一步湊巧似一步,境界一天從容似一天,他看著那烏克齋、鄧九公這班人,一幫動輒就是成千累萬,未免就把世路人情看得容易了。 然則他當日那番輕身教父,守義拒婚,以至在淮上店裡監裡見着安老夫妻的那一番神情,在自家閨房裡訓飭張姑娘的那一篇議論,豈不是個天真至情謹飭一邊的佳子弟?如今怎的忽然這等輕狂放縱起來呢?這也容易明白。 他從前那些行徑,是天真至性裡裹住了點兒書毒;現在的這番行徑,是知識開了,習俗所染,這就叫學油滑了。 也還仗他那點書毒,才不學那吃喝嫖賭,成一個花花公子,所以就近於狂狷一路。 大凡一個子弟,都有四重關:開了知識是第一重關,出了書房是第二重關,成了家是第三重關,入了宦途是第四重關。 一關一變,變則化,化則休矣。 果能始終不變,定然成個人物;然而不變的少。 只要變後還能遵父兄的教訓,師友的勸勉,閨閫的箴規,慢慢的再往回來變,指望他「齊一變至于魯,魯一變至于道」,也就罷了;然而也少。 且莫只顧閒談,打斷了人家小夫妻三個的話柄。 再說安公子此時是一團的高興,那裡聽的進這路話去?無如他在何小姐跟前又與張姑娘有些不同。 自從上年見面的那日,一個「豎心旁兒」寫在那裡,直到如今,雖不曾在右邊加上個甚麼字,畢竟有些愛中生敬,敬中生畏;況且人家的話正正堂堂,料着一時駁不倒,便說道:「言之有理。 偏現在又得出去謝幾天客,這一向忙完了,度過殘冬就是年下,等明年開了春,可要認認真真的用起功來了。 」 第18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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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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