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書「渤霞題贈」。 下面一張大案,案上羅列許多書籍。 旁邊排着十二盆蘭花,香氣襲人。 中間地上點着一盞四尺多高玻璃罩的九瓣蓮花燈,滿室通明。 四人一一坐下。 紫滄見荷生、采秋總未說話,便道:「你兩個都是廣長妙舌,怎的這會都作了反舌無聲?」采秋說道:「人之相知,貴相知心。 落了言筌,已非上乘。 」劍秋笑道:「相視而笑,莫逆於心,此自是枕中秘本,便有時也落言簽。 我卻不信你們兩個通是馬牛其風,不言而喻呢。 」荷生笑道:「胡說!」采秋道:「酒是先生撰,女為君子儒’,湯玉茗至今還在拔舌地獄哩,管他則甚!」便又談笑一會,荷生、采秋總覺得似離似合,眉目含情。 又命紅豆,教人將南窗外紗幔捲起。 只見碧天如洗,半輪明月,分外清華。 大家移了幾凳,坐在欄干內,領略那雨後荷香。 采秋叫人將早晨荷花心內薰的茶葉烹了來,更覺香沁心脾,俗塵都滌。 遙聽大營中起了二鼓,紫滄、劍秋就站起身來,荷生也要同行。 劍秋道:「你且不用忙。 要走,須向采秋借車。 我還同紫滄去訪一個朋友,不能奉陪了。 」荷生笑道:「不是訪彩波嗎?」劍秋道:「不定。 」遂一徑走了。 丫鬟傳呼伺候。 采秋送至船室前,也就回來,仍在欄干邊坐下。 荷生道:「好詩,好詩!但『多情』二句,頗難解說,我正來請教呢。 」采秋道:「我這兩句本系舊時記的,你要怎麼解,便怎麼解。 」荷生道:「你是聰明絶頂的人,我一切也不用說了!」采秋一聞此言,便覺心中一酸,兩眼淚珠熒熒欲墜的道:「前日之事,我也百口難分,惟有自恨墮入風塵,事事不能自主。 你若從此拋棄了我,我也不敢怨;你若尚垂青盼,久後看我的心跡便是了!」荷生見說得楚楚可憐,便嘆了一口氣道:「我倒不是怪你。 我一來也是恨我自己長幡無力,未能盡障狂飆;二來是替你可惜這個地方。 難道他們那一般人的行徑,你還看不出麼?」紅豆在旁,遂將那日原土規等跌池吐酒、鄙俗不堪的形狀,敘了一回。 倒說得荷生、采秋也都笑了。 荷生便向采秋道:「今夜我頗思小伙。 」采秋道:「我有好蓮蕊釀,咱們到春鏡樓喝去吧。 」於是攜手緩步上樓來。 只見霽月照窗,花蔭瑟瑟,荷生笑道:「我今日到此樓,也算劉、阮重到天台了。 」采秋笑道:「我不想尚有今日。 」遂將荷生紗衫脫了。 采秋也卸了晚妝,烏雲低嚲。 然後兩人對酌,敘這十日的相思。 但見郎船一槳,依舸雙橈;柳暗抱橋,花散近岸。 金缸影裡,玉鬥光中;西子展顰,送春山之黛色;南人妍眼,剪秋水之波光。 脈脈含情,綿綿軟語;鳳女之顛狂久別,檀奴之華采非常。 既而漏鼓鼉催,迴廊鶴警;嫣熏蘭破,絮亂絲繁;人面田田,脂香滿滿。 從此緣圓碧落,雙星無一日之參商;劫脫紅塵,並蒂作群芳之領袖矣! 卻說七夕那晚,痴珠送了謖如,自回西院,急將秋痕遞給的東西燈下一看,卻是一塊翡翠的九龍佩。 撫玩一回,就系在身上。 看官聽著!痴珠自從負了娟娘,這七八年夢覺揚州:錦瑟犀篦,概同班扇;胭脂螺黛,一例曇花。 況復鬱鬱中年,艱難險阻;(上髟下兼)(上髟下兼)遲暮,顛沛流離。 碧血招魂,近有鮑參軍之痛;青衫落魄,原無杜記室之狂。 真個絮已沾泥,不逐東風上下;花空散雨,任隨流水東西。 不想秋痕三生夙業,一見傾心。 秋月娟娟,送出銷魂橋畔;春雲冉冉,吹來離恨天邊。 人倚欄干,似曾相識;筵開玳瑁,末如之何。 輸萬轉之柔情,誰能遣此;灑一腔之熱淚,我見猶憐。 可識前生,試一歌乎《金縷》;勿忘此日,羌相贈以錯刀。 緩緩歸來,仔細億三春之夢;匆匆別去,丁寧約再見之期。 此一段因緣,好似天外飛來一般。 倒難為痴珠,一夜躊躇不能成寐,就枕上填了《百字令》一闋云: 今夕何夕,正露涼煙淡,雙星佳會。 一帶銀河清見底,天意恰如人意。 半夜雲停,前宵雨過,新月如眉細。 千家望眼,畫屏幾處無睡。 最念思婦閨中,懷人遠道,難把離愁寄。 一朵嬌花能解語,卻又風前憔悴。 紅粉飄零,青衫落拓,都是傷秋淚。 寒香病葉,誰知蕭瑟相對。 填畢,兀自清醒自醒的,姑合著眼。 猛聽得晨鐘一響,見紙窗全白了。 便起身出外間來,向案上將《百字令》的詞寫出。 禿頭在對屋聽見響動,也起來,到了這邊,見痴珠正在沉吟,愕然說道:「老爺你病才好,怎的一夜不睡?」痴珠道:「睡不着,叫我怎樣呢?」禿頭也不答應,向裡間一瞧,低着頭,嘴裡咕咕嚕嚕的抱怨,就出去了。 痴珠倒覺好笑道:「我就躺下吧。 」不意這回躺下,卻睡着了,直至午正才醒。 起來吃過飯,想道:「我與荷生約今日見面的,須走一遭。 」便吩咐套車,帶了禿頭向大營來。 荷生早訪歐劍秋去了。 便留題一律云: 月帳星河又渺茫,年年別緒惱人腸。 三更涼夢迴徐榻,一夜西風瘦沈郎。 好景君偏愁裡過,佳期我轉客中忘。 洗車灑淚紛紛雨,兒女情牽乃爾長。 遞給青萍.就走了。 禿頭說道:「老爺如今是回去,是到李大人署裡?」痴珠遲疑道:「還是找李大人去吧。 」 第3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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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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