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載後病瘵,夜嗽不能寢,散步林下,聞有笑語聲,偶往尋視,見屋數楹有人,擁我婦坐石看月,不勝恚忿,力疾欲與角,其人亦怒曰:鼠輩乃敢瞰我婦,亦奮起相搏。 幸其亦病憊,相牽並仆,婦安坐石上,嬉笑曰:爾輩勿鬥,吾明告爾,吾實往來于兩家,皆托雲上直,使爾輩休息五日,蓄精以供採補耳。 今吾事已露,爾輩精亦竭,無所用爾輩,吾去矣。 奄忽不見,兩人迷不能出,故餓踣于此,幸遇君等得拯也。 其一人語亦同。 獵者食以乾秭,稍能舉步,使引視其處,二人共詫曰:向者牆垣故土,樑柱故木,門故可開合,窗故可啟閉,皆確有形質,非幻影也,今何皆土窟耶?院中地平如砥,淨如拭,今何土窟以外,崎嶇不容足耶?窟廣不數尺,狐自容可矣,何以容我二人,豈我二人之形亦為所幻化耶?一人見對面崖上有破磁,曰此我持以登樓,失手所碎,今峭壁無路,當時何以上下耶?四顧徘徊,皆惘惘如夢,二人恨狐女甚,請獵者入山捕之。 獵者曰:邂逅相遇,便成佳偶,世無此便宜事,事太便宜,必有不便宜者存。 魚吞鈎貪餌故也,猩猩刺血,嗜酒故也,爾二人宜自恨,亦何恨于狐。 二人乃憫默而止。 ***** 林塘又言,有少年為狐所媚,日漸羸困,狐猶時時來。 後復共寢,已疲頓不能禦女,狐乃披衣欲辭去,少年泣涕輓留,狐殊不顧,怒責其寡情,狐亦怒曰:與君本無夫婦義,特為採補來耳。 君膏髓已竭,吾何所取而不去?此如以勢交者,勢敗則離,以財交者,財盡則散。 當其委曲相媚,本為勢與財,非有情於其人也。 君于某家某家,皆嚮日附門牆,今何久絶音問耶,乃獨責我?其音甚厲,侍疾者聞之皆太息。 少年乃反面向內,寂無一言。 ***** 汪旭初言,見扶乩者,其仙自稱張紫陽,叩以悟真篇,弗能答也,但判曰金丹大道,不敢輕傳而已。 會有仆婦竊資逃,仆叩問尚可追捕否,仙判曰:爾過去生中,以財誘人,買其妻,又誘之飲博,仍取其財,此人今世相遇,誘汝婦逃者,買妻報;並竊資者,取財報也。 冥數先定,追捕亦不得,不如已也。 旭初曰:真仙自不妄語,然此論一出,凡姦盜皆諉諸夙因,可勿追捕,不推波助瀾爾。 乩不能答,有疑之者曰:此扶乩人多從狡獪惡少游,安知不有人匿仆妻,而教之作此語?陰使人偵之,薄暮果赴一曲巷,登屋脊密伺,則聚而呼盧,仆婦方艷飾行酒矣。 潛呼邏卒圍所居,乃弭首就縛。 律禁師巫,為奸民竄伏其中也。 藍道行嘗假此術以敗嚴嵩。 論者不甚以為非,惡嵩故也。 然楊沈諸公,喋血碎首而不能爭者,一方士從容談笑,乃制其死命,則其力亦大矣。 幸所排者為嵩,使因而排及清流,雖韓范富歐陽,能與枝梧乎?故乩仙之術,士大夫偶然遊戲,倡和詩詞,等諸觀劇,則可。 若借卜吉凶,君子當怖其卒也。 ***** 從叔梅庵公曰:淮鎮人家有空屋五間,別為院落,用以貯雜物,兒童多往嬉遊,跳擲踐踏,頗為喧擾,鍵戶禁之,則竊逾短牆入。 乃大書一貼粘戶上,曰此房狐仙所住,毋得穢污,姑以怖兒童雲爾。 數日後,夜聞窗外語:感君見招,今已移入,當為君堅守此院也。 自後人有入者,輒為磚瓦所擊,並僮奴運雜物者,亦不敢往,久而不治,竟全就圮頽。 狐仙乃去。 此之謂妖由人興。 ***** 余有莊在滄州南,曰上河涯,今鬻之矣。 舊有水明樓五楹,下瞰衛河,帆牆來往欄楯下,與外祖雪峰張公家度帆樓,皆游眺佳處。 先祖母太夫人夏月每居是納涼,諸孫更番隨侍焉。 一日,余推窗南望,見男婦數十人登一渡船,纜已解,一人忽奮拳,擊一叟落近岸淺水中,衣履皆濡,方坐起憤詈,船已鼓棹去。 時衛河暴漲,洪波直瀉,洶湧有聲,一糧艘張雙帆順流來,急如激箭,觸渡船碎如柹,數十人並沒,惟此叟存。 乃轉怒為喜,合掌誦佛號。 問其何適,曰:昨聞有族弟得二十金,鬻童養媳為人妾,以今日成券,急質田得金如其數,賫之往贖耳。 眾同聲曰:此一擊,神所使也。 促換渡船送之過。 時余方十歲,但聞為趙家莊人,惜未問其名姓,此雍正癸丑事。 又先太夫人言,滄州人有逼嫁其弟婦,而鬻兩侄女于青樓者,裡人皆不平,一日,腰金販綠豆,泛巨舟詣天津,晚泊河干,坐船舷濯足,忽西岸一鹽舟,纖索中斷,橫掃而過。 兩舷相切,自膝以下筋骨糜碎如割截,號呼數日乃死。 先外祖一仆聞之,急奔告曰:某甲得如是慘禍,真大怪事。 先外祖徐曰:此事不怪,若竟不如此,反是怪事。 此雍正甲辰乙巳間事。 ***** 交河王洪緒言,高川劉某住屋七楹,自居中三楹,東廂三楹以妻歿無葬地,停柩其中。 西廂二楹,幼子與其妹居之。 一夕,聞兒啼甚急,而不聞妹語,疑其在灶室未歸,從窗罅視已息燈否,月明之下,見黑煙一道,蜿蜒從東廂戶下出,縈繞西廂窗下,久之不去。 迨妹醒拊兒,黑煙乃冉冉斂入東廂去,心知妻之魂也。 自後每月夜聞兒啼,潛起窺視,所見皆然。 以語其妹,妹為之感泣。 悲哉,父母之心,死尚不忘其子乎?人子追念其父母,能如是否乎? ***** 第8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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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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