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程而進,一到任所。 命兒泰然作夫人,居之不疑,恣其所為,手下人也有稱他是奶奶的,也有稱他是太太的。 花中垣自揣本事不濟,只得把這些虛名來奉承,以求其歡喜,連自家口中也不住的叫奶奶長,奶奶短,見其喜則喜,見喜怒則憂,敬而畏之,無異昔日之害怕正夫人也。 所以見他喜歡那泥孩子,花中垣隨他的意兒,也一般樣喜歡。 進公衙不脫袍服,便急忙抱在懷裡,又兌換許多金寶,做個帽兒與引哥戴。 置買許多錦緞,做個衣兒與引哥穿。 有時命兒思想要引哥笑,怎奈泥人不會笑,乳娘們捧着泥臉兒嘻嘻的做笑,便搗鬼道:「小相公見了奶奶歡喜,在那裡笑。 」命兒便叫聲:「肉,笑得好。 」花中垣便從旁插口道:「我的親肉,果然笑得好。 」有時命兒思相要引哥哭,怎奈泥人不會哭,乳娘們對著泥嘴巴,啞啞的做哭,便道:「小相公思想,奶奶在這裡哭。 」命兒便抱過去,道:「娘在這裡,我兒莫哭。 」 又指着花中垣道:「可是爹爹憎嫌你是死貨,你惱着哭將起來麼?」花中垣便順他意兒道:「惱哭了我兒,爹爹委實該打。 」有時遇著吃飯,乳娘搗鬼,道小相公要思想吃恁東西,命兒便喚人取來,擺在泥孩子面前,乳娘落得替他一飽。 有時或是天寒,或是天暖,不說小相公傷風,定說小相公傷熱,命兒便祈神問卜,花中垣便延醫診視,就是極苦之藥,乳娘也免不得替他吃下幾口。 有時天上聞雷,或是家中物件擲響,乳娘便道驚壞小相公了,須要取赤金煎湯與他吃才好。 花中垣便去取赤金來煎湯,誰知乳娘要打首飾,捏出這端鬼話。 更有絶怪事情,命兒喚小丫鬟撒溺在地,說是小相公小解,早間起來,把干絹拭泥人之面,說是小相公梳洗。 暑天卸下泥人衣服,輕輕放在淨盆之內,說是小相公洗澡。 洗澡既畢,抱在北窗之下,喚丫鬟們更番打扇,說是小相公乘涼。 至于吹笙搖鼓,鬼臉風箏,凡是小孩們戲弄之物,若命兒有令要買取時,不論隔省隔府,路遠路近,花中垣一定着人取買,羅列在泥人之前。 命兒方纔歡喜。 所以屬下官員並衙門人役,通曉得衙內小相公如此鍾愛,只認是晚年得子,掌上之珠,因打聽得將次周歲,這些官吏把來做個趨奉上司的題目,也有饋送金麒麟的,也有饋送金盃盞的,杯上俱刻着某人為公子壽,或刻着某官為世兄壽。 本處鄉紳又合做個錦屏備辦羊酒作賀,不知費了許多金錢,卻原來趨奉一個泥人,豈不可笑!命兒本是痴狂女子,喬妝弄鬼,已屬可怪,堪笑花中垣有知有覺,曾讀過幾行書,功名顯達,胸中豈不了了,卻與愚婦人一般見識,認假為真,要做周歲就做周歲,要受慶賀就受慶賀,如絲穿傀儡,惟憑提綫者指揮如意,以活人而直似泥人,安得不認泥人做活人耶? 周歲之日,開設慶賀筵席,唱戲作樂,一連閙了數天,弄得人人睏倦,個個精疲,捱到黃昏,丫鬟們倒身熟睡,並沒個去幫那乳娘看管引哥。 那乳娘酒量盡高,但酒後偏要使性,是夜多用幾杯,口裡只管嘮嘮叨叨,罵道:「賊潑賤們,想通摟着漢子去入[毛皮]了,不見一個影兒來幫助老娘,教老娘獨自抱著這泥塊兒,冷清清獃坐在地下。 」不想命兒也早與花中垣就睡,聽見乳娘這話不中聽,心上好生不快,便介面道:「丫鬟們那有漢子?除非我同老爺睡在這裡,你分明把這惡言來奚落我!你這賊潑賤,好生沒理!」一頭罵,一頭穿衣襖,思量要去打這乳娘。 那乳娘曉得命兒性子平昔凶劣,今不合出語冒犯,醉裡情慌,急忙要跑到自己臥房中躲避,懷內抱著泥孩,手中未取燈火,不提防戶檻之上,睡着一個貓兒,氣急心忙,又帶七分酒意,被他絆了前腳,滑倒一聲,跌下一交。 跌得兩膝皮開,頭顱血迸,早已悶在地下。 命兒又是急性的人,也不及取燈,便趕出來打他,不想他跌悶在地,金蓮窄小,一腳正踹在他身上,也撲的絆了一交,跌痛了嘴唇皮。 叫一聲「阿呀,不好了」,便哭將起來。 花中垣睡夢之中,猛然驚覺,急急披衣取火,走往看時,只見兩個女子跌做一堆。 命兒哭道:「疼,疼,疼。 」乳娘也哭道:「疼,疼,疼。 」花中垣連忙扶起命兒,喚丫鬟起來,扶起乳娘。 那曉得乳娘身子下壓得泥孩兒粉碎在那裡。 有隻《黃鶯兒》為證,詞云: 堪嘆那泥孩,醉婆娘懷裡揣肥,軀倒壓將他害。 頭兒弄歪,腳兒亂踹,粉姿玉質今安在。 氣痴獃,親親活寶,一旦化塵埃。 看官,你道這泥孩謂何便壓得這般粉碎?只因那乳娘正在醉鄉,手足酥軟,跌下去,無力保護,一也;更加命兒跌下,又添一人之重,二也;跌傷疼痛,暗中掙扎,不免掀翻[足桑]踐,三也。 不過泥做的東西,怎經得三般傷毀,所以采應了算命先生之口,算道有個歲關煞水勃臨宮,須防跌蹉。 如今想將起來,酒本屬水,女為妖孛,今乳母弄酒,以致傷身,豈非水克土之兆耶?則泥人成敗,元有氣數可推,何況活人而不肯樂天知命,致一腳失錯,常有不免粉身碎骨者,泥人即明鑒也。 第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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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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