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樓上有幾扇窗子沒有玻璃,我們站下看了一會兒那幾位正穿過院子的房客。 快到吃飯時間了,人們正三三兩兩地回屋裡去,他們都顯得無精打彩、萎靡不振 ,-,-靠誠實勞動換飯吃的人總是這樣的。 窗子大多都大敞着,昏暗的房間彷彿是許多正打哈欠的大嘴。 屋子裡注的房客也在打哈欠,或是在替自己搔癢。 他們坐臥不寧地動來動去顯然毫無目的,說他們是一群瘋子也並不過分。 我們順着走廊朝五十七號房間走去,這時前面突然有一扇門開了,一個頭髮蓬亂、目光像瘋子一樣的老妖婆偷偷從門裡窺視我們。 她嚇了我們一大跳,我們傻站在那兒,驚獃了。 足足有一分鐘,我們三個人站在那兒,一步也挪不動,甚至無法打一個有意義的手勢。 我看見老妖婆背後擺着一張廚桌,桌上躺着一個渾身赤裸裸的嬰兒,這是一個比一隻拔光毛的鷄大不了多少的小把戲,最後那老傢伙拎起身邊一隻污水桶朝前跨了一步,我們閃到一邊讓她過去,門在她身後關上時裡面的嬰兒發出一聲令人心碎的尖叫。 這是五十六號房間,五十六與五十七之間是衛生間,老妖婆到那幾倒髒水去了。 我們一踏上樓梯范諾登便不吱聲了,不過他的目光仍很動人。 打開五十七號的房門後,在極短的一剎那間我覺得自己就要發瘋了。 一面大鏡子上蓋着綠紗、歪斜着呈四十五度角掛在門對面,鏡子底下放著一部嬰兒車,車上堆滿了書。 范諾登見到這些根本沒有笑,他冷淡地走過去抓起一本書翻看了一遍,那副樣子很像一個剛走進公共圖書館的人不假思索地走到離他最近的一個書架前去。 若是這時我不曾無意問瞧見牆角裡擺着一副自行車把,這也不會顯得那麼荒唐可笑。 這副車把擺在那兒顯得非常寧靜、十分心滿意足,似乎它已在那兒打了多年瞌睡。 這又突然使我覺得我倆彷彿也已在這間屋里仁立了很長的、無法計算的一段時間,就像現在這樣。 這是我們在夢中想起的一種姿勢,這是一場我們永遠難以擺脫的夢,又是一場微微打個手勢、稍稍眨眨眼便會粉碎的夢。 然而更叫人驚奇的是,我腦子裡忽然掠過一場真實的夢境、一場昨天夜裡才做過的夢,我在夢中看到范諾登正像現在這樣獃在一個角落裡研究那副車把。 不過不同的是,角落裡沒有自行車把,卻有一個蜷起兩條腿趴着的女人。 我看到他站在那兒低頭望着那女人,眼睛裡流露出焦急熱切的神色,當他極想得到一件東西時總是這副樣子。 這件事是在哪一條街上發生的已變得模糊不清了,只有兩堵牆之間的夾角還在,還有那女人發抖的身子。 我看見他用他那種迅捷的牲口方式朝她猛撲過去,全然不顧周圍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打定主意要隨心所欲地去幹。 他的目光像是在說 「事情完了以後你盡可以宰了我,只是現在先讓我把它弄進去……我必須把它弄進去!」於是他俯在那女人身上,他倆的腦袋都撞在牆上,他勃起得那麼厲害,簡直根本無法進入她身體裡去。 突然,他直起身子,整整衣服,臉上一副十分厭煩的樣子。 做出這種表情是他的拿手好戲,猛然發現他的那玩藝兒扔在馬路上,他便準備一走了之。 那玩藝兒跟鋸子鋸下來的一根掃帚柄差不多粗細,他漠然地把它撿起來夾在胳膊底下。 他走開時我看到兩隻很大的球體在那根掃帚柄一端蕩來蕩去,像鬱金香的球莖,我聽到他自己對自己咕噥:「花盆……花盆。 」 傭人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地跑來了,范諾登不解地望着他。 這時老闆娘也昂首闊步地進來了,她徑直走到范諾登面前,從他手中奪過書,把它塞進嬰兒車裡,然後,她一言不發推起嬰兒車來到走廊上。 范諾登憂傷地笑着說,「這兒是一座瘋人院。 」他的微笑若隱若現、難以描述,有一瞬間那種做夢的感覺又回來了。 我隱約覺得我們正站在一條長長的走廊的盡頭,那兒掛着一面凸凹不平的鏡子。 范諾登沿著走廊搖搖晃晃走過來,一副潦倒失意的樣子,活像一隻黯淡的燈籠。 他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不時闖進一個門裡去,門開處或有一隻手把他一把拽進屋去,或有一隻蹄子把他蹬出來。 越向前走他便越發沮喪。 他身上流露出的這種優鬱像騎自行車的人夜裡在又濕又滑的道路上行駛時用牙咬着的提燈。 他在這些陰暗的房間裡進進出出,待他一坐下椅子便散架了;待他打開箱子,裡面卻只有一隻牙刷。 每間房子裡都有一面鏡子,他便全神貫注地站在鏡子前發牢騷。 由於沒完沒了地發牢騷,由於不停地發牢騷、咕噥。 喃喃自語和詛咒謾罵,他的上下顎脫節了,下垂得很厲害。 他一蹭下巴上的鬍子,下顎上便掉下幾塊肉來,於是他十分生自己的氣,一氣之下用腳踏在自個兒的下顎上,用高鞋跟把它碾個稀爛。 這時僕人把行李送進來,事情已變得越發古怪了,尤其是當范諾登把健身器械綁在床腳上練起桑多式體操來之後。 他朝那僕人笑着說,「我喜歡這個地方。 」他脫去外衣和背心,僕人不解地盯着他看。 他一手提起箱子,另一手裡拎着裝灌洗器的袋子。 第48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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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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