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這天一開始便景色宜人。 直到這天早上我才重新感覺到巴黎這個實體的存在,已有好幾個星期沒有覺察到這一點了。 也許這是因為我已打好了那本書的腹稿吧,我就帶著這本書到處走。 我像個懷孕的大肚子女人在街上穿來穿去,警察領着我過馬路,女人們站起來給我讓座,再也沒有人粗暴地推我了。 我懷孕了,我滑稽可笑地瞞珊而行,大肚子上壓着全世界的重量。 就在今天早晨去郵局的路上,我們最後一次將這本書誇讚了一番。 我們,我和鮑裡斯,開創了一種新生宇宙文學觀。 《最後一本書》將成為一本新《聖經》,所有有話要講的人都可以在這兒講——不署名。 我們要詳盡地描寫我們所處的時代,在我們身後,至少在一代人的時間以內不會出現另一本書。 到目前為止我們一直在黑暗中發掘,單憑直覺引導我們。 現在我們要找一個容器來傾倒掘出的致命液體,要一顆炸彈,一旦擲出去便會炸掉整個世界。 我們要在書中盡情地寫,以便給未來的作家提供情節、戲劇、詩歌、神話、各種科學。 世界將在未來一千年內依靠我們的書生存,它洋洋灑灑、無所不容,其思想差點兒叫我們茫然不知所措。 世界,我們的世界,一百多年來一直瀕臨死亡。 過去一百多年來還沒有一個人發狂發到在世界的屁眼裡放顆炸彈把它炸掉的地步,這世界在腐爛,在逐漸死去。 不過它還需要「決定性的一擊」,需要被炸成碎片。 我們沒有一個人不受其影響,然而所有的大陸、大陸間的海洋和空中的小鳥都藏在我們心中,我們要在書中記下這個世界的演變,它已經死了,但仍未被埋葬。 我們是在時間的表面游泳,其他所有的人都淹死了、快淹死了、終究要被淹死。 這本書將是部巨著,將會出現大洋似的廣闊地域供人來往、漫遊、唱歌、跳舞、攀登、洗澡、翻跟斗、發牢騷、強姦、殺人。 這是一座大教堂,一座真正的大教堂,在建造它的過程中每一個失去自己身分的人都可以出力,將要為死者作彌撒、禱告、懺悔、唱讚美詩、抱怨一會兒、閒扯一會兒——以一種要人命的漫不經心的態度。 還要建圓花窗、滴水嘴,要僱用沙彌和抬棺材的。 你可以把馬牽進來在教堂走廊上狂奔,你可以把腦袋往牆上撞——它不會倒塌,你可以任意造一種語言去祈禱,也可以在教堂外蜷起身子睡覺。 這座教堂至少能支撐一千年,而且不會有複製品,因為建造者和建造方法都已死掉了。 我們要印製明信片、組織旅遊,我們要在它周圍修築一座城,建立一個自由公社。 我們不需要天才——天才都死了,我們需要強壯的勞力,需要樂意放棄靈魂、生長出肉體的精靈……這一天正在以理想的速度過去。 我在塔尼亞房間的陽台上,底下起居室裡正在演戲,這位戲劇家生病了。 而且,從上面望下去,他的頭皮顯得比往常更粗糙,他的頭髮是稻草做的,他的思想也是一堆亂草。 他老婆也是稻草人,不過還有點兒潮濕。 連整座房子都是用稻草蓋的。 我站在陽台上等鮑裡斯來,我最後一個難題——早飯——已解決了,因為我把一切都簡化了。 假如還有新的難題我便把它們同臟衣服一道裝進背包裡好了。 我要扔掉所有的錢。 我要錢有什麼用?我是一部寫作機器,擰上最後一顆螺釘機器便運轉了。 我與機器之間並無間隙,我就是機器……他們還沒有告訴我這出新戲講的是什麼,不過我可以感覺到。 他們企圖擺脫我,可我是到這兒來吃飯,只是比他們預期的早到了一會兒。 我已告訴他們該坐在哪兒、幹什麼。 我有禮貌地問他們自己是否打攪他們了。 可我的真正意思是,「你們會不會打攪我?」他們也知道我的意思。 沒有,你們這伙快活的蟑螂,你們並沒有打攪我,你們在滋養我。 不錯,我看到你們緊挨着坐在一塊兒,不過我知道你們之間有一道鴻溝。 你們間的距離同行墾間的距離差不多,而我是你們之間的空曠地帶。 假如我抽身走開,你們便沒有可供活動的空地了。 塔尼亞充滿了敵意,這一點我可以感覺到。 她生我的氣,怨我光想別的,唯獨沒想著她。 根據我的激動程度她便知道自己的價值已降為零了,她知道我今晚來的目的並不是要同她睡覺,她知道某種東西正在我心中萌發,這東西會毀掉她。 她領悟得很慢。 不過在領悟……西爾維斯特顯得更心滿意足,他今晚要在飯桌旁擁抱她。 現在他在看我的手稿,準備激發我的自尊,使之與她的自尊相對抗。 今晚的聚會是古怪的,現在正在為它做準備。 我聽見玻璃酒杯叮噹響,酒拿出來了。 一杯杯酒將被喝掉,生病的西爾維斯特也會痊癒。 聚會計劃是昨夜才在克朗斯塔特家制定的,其宗旨是叫女人們吃點苦頭,幕後的氣氛應該更恐怖,有更多的暴力、災禍、磨難、悲哀和痛苦。 使我們這樣的人來到巴黎不是偶然的事件。 巴黎只是一個人工的舞台,一個可使觀察者看一眼戲劇衝突各階段的旋轉舞台。 而這些戲都不是在巴黎開場的,它們在別處上演。 巴黎只是一件產科器械,它把活着的胎兒從子宮中夾出來放進保育器。 第1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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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回歸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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