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波谷底,比上面更加黑暗,每個浪頭過去,可以看見緊接着又來了一個,另一個更高的、由於透明而顯得碧綠的高聳的浪頭,它匆匆而來,畫着凶險的弧圈、帶著隨時準備閉合的漩渦,似乎在說:「且慢,待我來抓住你,吞掉你……」 ……可是不然,浪只是將你舉起,好像聳聳肩膀舉起一根羽毛;而且,它挾着喧閙的泡沫和瀑布般的轟鳴,你卻感到它几乎是悄然從你身下通過。 就這樣,連續不斷,愈來愈洶湧,一浪接一浪,一浪比一浪高,連接成長長的山脈,山間的深谷已開始令人恐懼了。 在愈來愈陰沉的天空下,所有這一切運動都愈益猛烈,響聲也愈來愈大。 這確是極壞的天氣,絶不可掉以輕心。 但只要前面有廣闊自由的空間,有地方可逃就行了。 而且,今年瑪麗號恰好在冰島漁區的最西部度過了漁季,因此向東奔逃正是回家的路程。 揚恩和西爾維斯特在掌舵,他們用腰帶把自己縛在舵桿上,仍舊在唱「南特的若望一弗朗索瓦」那支歌;他們為這樣的運動和速度所陶醉,便盡情地唱着,也為在這一片喧騰中彼此一點聽不見而感到好笑,他們為著好玩把頭轉過去迎着風唱,連氣都透不過來了。 「喂!孩子們,上面有問味嗎?」蓋爾默從半開的艙口探出他滿是鬍鬚的面孔,問道,活像一個魔鬼正要從魔盒裡鑽出來。 啊!不,當然,上面是沒有問味的。 他們毫不恐懼,因為他們有紮實的航海知識,對船的堅固程度和自己的臂力有足夠的信心,而且他們還相信那陶制的聖母會保護他們,四十年來她在冰島的旅途中,已經跳過無數次這種危險的舞蹈,而始終是微笑着獃在她的兩束假花之間…… 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一般地說,他們對自己周圍看不多遠,幾米之外,全都是驚濤駭浪,全都是高高聳起的灰白色的浪峰,封鎖着他們的視線。 他們總覺得自己處在一個狹窄的舞台上,雖然場景在不斷變換;而且,這些景物都浸沒在一種以非凡的速度,像雲一般在整個海面流逝的水煙之中。 但是西北方向有時卻露出一角青天,從那兒可能會突然改變風向:這時一綫微光從天際斜投下來,一道長長的反光灑落在翻騰着的白色浪尖上,使天空的圓頂顯得更加陰暗。 這一角青天看去十分慘淡;這隱約可見的遠方,這偶爾露出的遠景,再清楚不過地表明到處都是同樣的混亂,同樣的狂暴,從而使人心中更加難受起來。 這混亂和狂暴一直擴展到空曠無垠的廣漠的水平綫的那一邊,四周是一片無止境的恐怖景象,人們卻孤單單地懸于其間。 一切都發出巨大的喧囂,好似世界末日的前兆一樣,散播出世界將毀滅的恐怖。 人們可以從中分辨出千萬種聲響:從上面,傳來種種尖鋭或深沉的聲音,由於廣闊而几乎顯得十分遙遠:這是風,是這場混亂的偉大靈魂,是支配一切的無形的力量。 風聲令人恐懼,但還有別的聲音,那更靠近、更物質、更具有破壞性威脅的,則是彷彿在火上燒煮而呼呼作響的、巨浪翻滾的水聲…… 風浪愈來愈大。 但是,儘管他們順風而逃,海浪仍然開始蓋過漁船,就像他們所說的,要「吞掉」他們:起初,浪花衝擊着船尾,隨後,大股的海水以粉碎一切的力量猛撲過來。 浪愈來愈高,愈來愈發狂似地升高,然而它們又漸漸碎裂,人們看見大團大團發綠的海水,從抓起的浪濤中落下,被風颳得遍處皆是。 它們帶著砰砰的響聲,沉甸甸地一攤攤落在甲板上,這時瑪麗號便像感到疼痛般地全身顫抖起來。 現在因有這些散亂的白沫,什麼都分辨不出來了;當狂風哀號得更響時,滾滾的白沫便飛奔着,像夏天路上的塵土一般越滾越厚。 大雨已經來了,卻斜着橫掃過去,它們一起呼嘯着、抽打着,如同皮鞭一樣打得人很痛。 他們兩個仍然掌着舵,身子縛在舵桿上,穩穩地站着;他們身上的油布衣,像鯊魚皮一樣又硬又亮;他們用塗了柏油的小綫把油布衣的領口、袖口和褲口緊緊捆住,不讓水灌進去。 水便在他們身上嘩嘩地淌着。 風急浪高時,他們便弓起背伏在舵桿上,免得被風浪掀倒。 他們感到臉頰的皮膚灼痛,呼吸也不時中斷。 每次大浪過後,因為鬍鬚上掛滿鹽粒,他們便相視微笑着。 然而時間一長,這畢竟令人十分疲乏,這不肯平息的狂濤巨浪,一直保持着它極度的狂熱。 而人和獸類的暴怒卻很快就會衰竭和平伏下去;——必須長時間長時間地忍受,忍受這沒有理由、也沒有目的、如同生和死一樣神秘的無生命物的暴怒。 南特的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若望—弗朗索瓦! 這支古老歌曲的疊句,仍從他們變得發白的唇間傳出,但已變成一種無聲的、不時無意識地反覆念叨的東西。 過度的動盪和喧囂使他們昏昏沉沉,儘管年輕,他們的微笑由於冷得牙齒發顫也變得難看了;他們的眼睛,在發疼的眨巴着的眼皮下半閉着,獃獃地凝然不動。 他們緊伏在舵桿上,像兩根大理石的拱形支柱,他們几乎不再思索,單單憑着肌肉的習慣,以抽搐的、發青的雙手做着必要的努力。 他們的頭髮淌着水,嘴巴痙攣着,樣子變得很古怪,渾身都顯出原始的野性。 第1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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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島漁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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