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伯母提醒過以後,我嚇得都要發瘋了。 要是我與妹妹的性關係給人知道了,我相信我會立刻羞愧而死的。 可是,伯母卻絲毫不往我的身上懷疑,於是,我幹了一件不可救藥的卑劣的背叛勾當。 我是個沒有一絲一毫勇氣的令人討厭的陰謀家,妹妹那樣正直,我配不上她。 我要妹妹說,她是叫村裡的哪個不知名的青年強姦了。 妹妹照我的話做了。 於是,伯父把妹妹帶到城裡,做了墮胎手術還不算,又做了絶育手術。 回到家裡,妹妹因為做了手術,也因為城裡潮水一樣的駭人的汽車馬達聲音,受了驚嚇,整個給打垮了。 可她勇敢地聽了我的話,一直對我們之間的事情守口如瓶,儘管在城裡的旅館時,伯父逼她說出強姦她的青年的特徵,還罵了妹妹一頓。 妹妹可從來沒有說過謊!」 說到這裡,鷹四久久地嗚咽起來。 他像是最終也沒有完全止住啜泣,啊!啊!呻吟了兩聲,講起了他一生中最為可怕的經歷。 我恰似一條醜陋的乾魚一樣縮成一團,忍着嚴寒和頭痛,完全被動地聽他講下去。 「就是那天的晚上。 妹妹嚇得要死,沒法平靜,希望我幫一幫她,這該很自然罷。 那時我們兩人做愛已經習慣了,我是想通過這個得到點安慰。 可是,即便像我當時那樣只有錯誤性知識的人也知道在那種手術以後不能夠馬上性交。 我害怕妹妹內裡還受着傷的性器官,而且也還有一種生理上的厭惡。 這不也是很正常的嗎?可這些常識,妹妹怎麼知道。 我剛一拒絶妹妹的請求,她突然變得固執起來。 她鑽到我的身邊,硬要摸我的陰莖。 於是,我打了她……妹妹平生第1次挨打……那種驚惶、悲切、孤立無援,我從來沒有見過……後來,妹妹說,阿鷹哥,你撒謊,我沒告訴別人,它也是壞事!第2天一早,妹妹就自殺了……阿鷹哥,你撒謊,我沒告訴別人,它也是壞事,妹妹就是這樣說的……」 山腳一片寂靜,聽不見半點聲響。 即便有什麼聲音,森林裡重重的積雪,也會立即將它吸收得乾乾淨淨。 那已經化成水的雪,重又被寒風吹凍。 然而,在四周森林漆黑的高牆中間,分明有一種超越了人類聽覺的尖厲叫喊在飛揚。 那聲音席捲着窪地上面的整個空間,如同一隻龐大的怪物高聲呼嘯。 還是孩子時,有一個冬天,我覺到了這種人類的耳朵捕捉不到,卻又能鮮明地感覺得到的叫聲,第2天一早,我就在山腳下面那條小河清澈淺顯的水底,找到一條龐大的蛇腹的印痕。 我很是害怕,或許那便是半夜裡叫個不停的怪物的痕跡。 現在,我又覺出了那種聽不見的叫聲帶來的威壓。 我的眼睛已習慣了黑暗,藉著玻璃窗上的微光,找出自己周圍不甚分明的各種黑色形體。 整個倉房裡面,到處都擠着五百羅漢一樣的侏儒。 「我們聽到了,我們聽到了!」在幻覺中,那些侏儒在嘰嘰喳喳地交頭接耳。 我不禁無法抑制地咳了起來,彷彿從咽喉到氣管和肺部所有粘膜全都長滿了紅色的疹粒。 我在發燒。 所以我的全身才會覺得骨肉解體,散了架一般,疼得要死。 好容易我止住了咳嗽恢復了平靜時,鷹四看上去也從紮根于靈魂深處的衰弱中恢復了一些。 於是,他帶著一種毫不設防的自我安慰,朝着我叫道: 「阿蜜,你要是不攔我,就算明天我逃過了私刑,也肯定要判死刑的。 把我處了私刑也好,判了死刑也好,反正你把我的眼睛拿去,用那視網膜給你的眼睛做個手術罷。 那樣的話,我死後,至少我的眼球還能活着看各種事物啊。 就算不過當了個透鏡,可我的心也就踏實了!阿蜜,就聽我的罷!」我如同被劈雷擊穿一樣,在意識裡突然有一種無法駕馭和排斥的火,從頭直燒到腳。 林中的呼嘯和倉房裡所有黑色的侏儒幻影全都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我才不用你的眼睛呢。 」我的聲音氣得發抖,強硬地說。 「那為什麼,為什麼呀?你幹嘛不肯接受我的眼睛?」鷹四問道。 他的話裡已經沒有那種自我安慰,倒是充滿絶望的疑惑,聽起來可憐兮兮的。 「阿蜜,因為妹妹的事,你這樣恨我?可是,你只知道妹妹小時候的事啊。 在我住在別人家,和妹妹一起生活的時候,你還不是一個人在這山腳,讓阿仁幫着過日子?你還不是用留給我們的錢,上城裡的高中,上東京的大學?要是你不把這些錢一個人霸佔,我們三個人本可以在山腳一起生活啊。 阿蜜,你沒有資格為妹妹的事譴責我。 我把妹妹的事實實在在地告訴你,可不是要你來品頭論足的!」 「我也沒這樣說!」我將鷹四越發猛烈激昂的話攔腰截斷,朝着他叫道,「即便從感情上講,我也不想接受你的眼睛,可是更實際地說,我看倒是這樣:明天早晨,你不會叫人私刑處死,將來,你也不會被法庭判處死刑。 你只是希望成就這一種狂暴慘烈的死亡,用自我處罰償付亂倫和它造成的無辜者的死亡帶給你的負疚感,讓山腳的人們記得這個‘亡靈’,這個暴徒。 實現了這個幻想,你就真正可以將撕裂開來的自我重新統一在肉體裡,然後死去。 而且,人們還有可能把你看成你所崇拜的曾祖父的弟弟百年以後的轉世。 第48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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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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