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怎麼辦?我想。 我拿這個半瘋的老太婆和殺人的強盜怎麼辦?時間過去了。 我聽見馬在窗外叫,一直沒從大車上卸下來。 對了,馬在叫,彷彿想對我說,塔紐莎,趕快去找好心人,找人幫忙吧。 我一看天快亮了,心想:『就按你的意思辦吧,謝謝,爹的好馬,你指教了我,你的主意對,咱們走吧。 』可我正這樣想的時候,彷彿樹林子裡有個聲音對我說:等等,別急,塔紐莎,咱們還能想出別的辦法。 ’在樹林子裡又不是我一個人了。 公鷄彷彿向對自己同類那樣對我幄幄啼,一輛熟悉的機車在下面用汽笛向我招呼。 我從汽笛聲聽出它是納格爾納亞車站的機車,正在生火待發,他們管它叫推車,推貨車上山;可這次是一列混合列車,每天夜裡這時候都打這兒經過。 我聽見,我所熟悉的機車在下面叫我。 我聽見,我的心快跳出來了。 我想,難道我和馬爾福莎大嬸神經都出了毛病,每個活物,每個木會說話的機器,都會跟我說人話? “可是還想什麼,火車已經很近,沒工夫想了。 我提起已經不怎麼亮了的提燈,拚命沿著鐵軌跑去,站在兩條鐵軌當中,拚命搖提燈。 “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攔住火車,虧得風大,它開得很慢,慢速行車。 我攔住火車,熟識的司機從司機室的窗口伸出身子來,因為風大我聽不見他的問話。 我對司機喊,有人攻擊鐵路信號室,殺人槍劫,強盜就在家裡,叔叔同志,保護保護我們吧,急需救援。 我說話的時候,從取暖貨車上下來幾名紅軍戰士,問我出了什麼事,列車為什麼夜裡停在樹林裡的陡坡上。 “他們知道出了什麼事後,便從地窖裡把強盜拖出來、他用比彼堅卡還尖細的聲音求他們饒了他。 『好心的人,』他說,『別殺死我,我再也不敢了。 』他們把他拖到路基上,手腳綁在鐵軌上,火車從他肚子上軋過去——處以私刑。 「我沒回去取衣服,那兒太可怕了。 我請求叔叔們把我帶上火車。 他們便把我帶走了。 此後,我不吹牛,帶著流浪兒的名聲,走遍半個俄國和半個外國,什麼地方都到過了。 經過童年的痛苦,我才懂得什麼是幸福和自由。 當然也有過不少過錯和災難。 那都是以後發生的事了,我下次再講給你們聽吧。 我剛纔說的那天夜裡,一個鐵路職員走下火車,走進馬爾福莎的院子,接收了政府的財產,做了安置馬爾福莎大嬸的指示。 聽說她後來在瘋人院裡發瘋死了。 也有人說她病好出院了。 」 戈爾東和杜多羅夫聽完塔尼娜講的經歷後,默默地在草地上徘徊了很久。 後來卡車開來了,笨拙地從大道上拐進林間空地。 人們開始往卡車上裝箱子。 戈爾東說: 「你明白這個洗衣員塔尼姐是難嗎?」 「嗅,當然明白。 」 「葉夫格拉夫會照顧她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道,「歷史上這種事已經發生過幾次了。 高尚的、理想的、深沉的變粗俗了,物質化了。 這樣希臘成為羅馬,這樣俄國教育變成俄國革命。 你不妨對比一下布洛克的話『我們是俄國恐怖年代的孩子們』,馬上便能看出兩個時代的區別。 布洛克說這話的時候,應當從轉意上、從形象意義上來理解。 孩子並不是孩子,而是祖國的兒女,時代的產物,知識分子,而恐怖並不可怕,不過是天意,具有啟示錄的性質而已,這是不同的事物。 而現在,一切轉意的都變成字面上的意義了,孩子就是孩子,恐怖是可怕的,不同就在這裡。 」 又過了五年或十年、一個寧靜的夏天傍晚,戈爾東和杜多羅夫又聚在一起,坐在高樓敞開的窗口前,俯視着在暮色漸漸變濃中的遼闊無垠的莫斯科。 他們正翻閲葉夫格拉夫編輯的尤里耶夫的著作集。 他們不止讀過一遍了,其中的一半都能背誦。 他們交換看法,陷入思考之中,讀到一半的時候天黑了,他們看木清字型,不得不點上燈。 莫斯科在他們腳下的遠方,這座作者出生的城市,他的一半遭遇都發生在這裡。 現在,他們覺得莫斯科不是發生這類遭遇的地點,而是長篇故事中的一個主角。 今晚,他們手中握著著作集已經走近故事的結尾。 儘管戰後人們所期待的清醒和解放沒有伴隨着勝利一起到來,但在戰後的所有年代裡,自由的徵兆仍然瀰漫在空氣中,並構成這些年代唯一的歷史內容。 已經變老的兩位朋友坐在窗前還是覺得,心靈的這種自由來到了,正是在這天晚上,在他們腳下的街道上已經能感觸到未來了,而他們自己也步入未來,今後將永遠處于未來之中。 想到這神聖的城市和整個地球,想到沒有活到今晚的這個故事的參加者們和他們的孩子們,他們心中便感到一種幸福而溫柔的平靜,而這種平靜正把幸福的無聲的音樂撒向周圍。 而他們手中的這本書彷彿知道這一切,支持並肯定他們的感覺。 藍英年譯 附詩 哈姆雷特 喧嚷嘈雜之聲已然沉寂, 此時此刻踏上生之舞台。 倚門傾聽遠方裊裊餘音, 從中捕捉這一代的安排。 膝跪的夜色正向我對準, 用千百隻望遠鏡的眼睛。 假若天上的父還前寬容, 請從身邊移去苦酒一搏。 我讚賞你那執拗的打算, 裝扮這個角色可以應承。 但如今已經變換了劇情, 這一次我卻是礙難從命。 然而場景已然編排注定, 腳下是無可更改的途程。 虛情假意使我腎信自嘆, 度此一生決非漫步田園。 三月 陽光曝曬汗如雨下, 發瘋的溪谷難忍熱浪的沖刷。 早春的農事正繁忙, 件件操勞在牧羊女健壯手上。 贏弱的殘雪更蒼白, 身下的樹枝露出一條條筋脈。 畜欄的生活更沸騰, 第17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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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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