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號室的院子很闊氣,有牛又有馬,當然還有各種家禽,一大塊園子。 地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房子也是鐵路上的,不用花錢。 火車在我們家鄉好不容易才爬上來,費很大勁,可從你們俄羅斯這邊,開得快極了,還得時常剎車。 秋天,葉子落了以後,從下面能看見納格爾納亞車站,就像放在盤子裡一樣。 “巡守員瓦西里叔叔,我按照當地的叫法管他叫爹。 他是個好心眼的快活人,就是耳朵太軟,特別是喝醉了酒的時候。 像俗話所說的,肚子裡藏不住一個屁,見着誰都掏心窩子。 “可我從來不管馬爾法叫媽。 不知是我忘不了媽媽還是由於別的原因。 馬爾福莎大嬸可怕極了。 是的,我只管她叫馬爾福莎大嬸。 “時間過去了,一年年過去了。 多少年我記不得了。 我那時也上站上去搖旗子。 我還能卸馬,把牛牽回來。 馬爾福莎大嬸教我紡綫。 家裡活更不用說了。 擦地,收拾屋子,做飯,樣樣都會。 和麵我也不當一回事,什麼我都會幹。 對啦,我忘記說了,我還看彼堅卡。 彼堅卡是個癱子,三歲還不會走路,老躺着,我看著他。 已經過了多少年,我一想起馬爾福莎大嬸斜眼看我的腿還嚇得渾身打哆喀呢。 她好像說為什麼我的腿是好的,最好我是癱子,而彼堅卡不是,都是我害的,你們想想她這人心眼多黑,多愚昧。 “現在你們聽著,還有更可怕的呢,你們聽了準會哎呀一聲叫起來。 “那時是新經濟政策,一千盧布頂一個戈比使。 瓦西里·阿法納西耶維奇在山下賣了一條牛,背回兩袋子錢,叫克倫斯基票子,對不起,說錯了,叫檸檬票。 他喝多了,便到納格爾納亞車站上告訴大家他有多少錢。 “記得那一天颳大風,風快把屋頂掀下來了,把人能颳倒,火車頂風,爬不上來。 我看見山上有個朝聖的老太婆,風吹得她裙子和技巾在空中亂飄。 “老太婆走過來,抱著肚子直哼哼,求我放她進屋。 我讓她坐在凳子上,她喊着肚子疼得受不了,馬上就要死了,讓我看在上帝的份上把她送進醫院,她給我錢,她不心疼錢。 我套上爹的馬,攙着老太婆上了馬車,把她送進十五俄裡以外的縣醫院。 “我和馬爾福莎大嬸剛躺下,便聽見爹的馬叫起來,我們的馬車進了院子。 爹回來得太早了點。 馬爾福莎大嬸點着燈,披上上衣,沒等爹敲門便去給他開門。 “開門~看,門檻上站着的哪是爹呀,是個陌生男人,黑得怕人。 他說:『指給我賣牛的錢擱在哪兒啦。 我在樹林裡把你男人宰了,可我可憐你是老娘兒們,只要說出錢在哪兒就沒你的事兒了。 要是不說出來,你自己明白,別怪我了。 別跟我泡,我沒空跟你吵嚷。 』 “嗅,老天爺呀,親愛的同志們,你們要遇到這種事兒怎麼辦!我們嚇得半死不活,渾身哆佩,說不出話。 第1,他自己說,用斧子把瓦西里·阿法納西耶維奇劈死了;其次,強盜在家裡,而家裡就我們兩個人。 “馬爾福莎大嬸大概一下子就嚇掉魂了。 丈夫的死讓她心碎了。 但得挺住,不能讓他看出來。 “馬爾福莎大嬸先給他跪下。 『發發慈悲吧,』她說,『別殺我。 你說的錢我壓根兒沒聽說過,頭一次聽你說。 』可這個孩殺的沒那麼傻,用話支不走他。 她突然想了個主意騙他:『好吧,我告訴你,錢在地窖裡,我給你掀開地窖的門,你鑽進去找吧。 』可那魔鬼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詭計。 『不,』他說,『你鑽進去,快點,我不管你下地窖還是上房頂,把錢給我就行。 可你記着,你要耍弄我可不會有好果子吃。 』那時她說:『上帝保佑你,你要那麼多心我就自己下去,可我腿腳不方便。 我從上面用燈給你照着行不行。 你別害怕,為了說話算數,我讓女兒陪你下去。 』她指的是我。 “嗅,老天爺呀,親愛的同志們,你們想想,我聽見這些話當時是什麼感覺!得了,我的末日到了。 我眼睛發黑,腿發軟,我覺得我要倒下了。 “可那個惡棍還不上當。 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眯起眼睛,張開大嘴獰笑了一下,好像說:『跟我開玩笑,可騙不了我。 』他看出她不心疼我,我可能不是她的親骨肉。 他一隻手抓起彼堅卡,另一隻手拉住地窖門的鐵環,拉開門。 『瞧著。 』他說,便帶著彼堅卡從梯子下到地窖裡。 “我想,馬爾福莎大嬸那時神經已經錯亂了,什麼都不明白了。 惡棍和彼堅卡剛一下去,她便把地窖的門砰的一聲關上,還上了鎖。 她還想把一隻重箱子推到地窖門上,朝我點點頭,讓我幫她推箱子,因為箱子太沉了。 壓好箱子後,這個傻瓜便坐在箱子上笑。 她剛坐下,強盜就在下面喊起來,使勁敲地板。 惡棍喊道,趕快放他出來,不然他就要彼堅卡的命。 地板太厚,裡面的話聽不清楚,可聽不清楚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他吼叫得比野獸還可怕。 他喊道,你的彼堅卡馬上就沒命了。 可她還是不明白,只管坐在那兒傻笑,對我眨眼。 好像說你愛怎麼喊就怎麼喊,反正鑰匙在我手裡。 我想盡一切辦法讓她明白,對著她耳朵喊,想把她從箱子上推下來。 得打開地窖,把彼堅卡救出來。 可我哪裡辦得到呢!我怎麼對付得了她? “他一個勁地在下面敲打,時間一點點過去,她坐在箱子上眼珠亂轉,什麼也不聽。 “過了很長的時間,嗅,老天爺呀,老天爺,我這輩子受過很多吉,見過的事多了,可我永遠忘不了這悲慘的一幕,不論我活多久,都能聽見彼堅卡可憐的叫聲——小天使彼堅卡在地窖裡呻吟,叫喊。 那該殺的惡棍把他掐死了。 第17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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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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