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前又浮現着另外的形象——彷彿聽到鄉村家庭生活的愉快的喧閙聲。 兩個淡褐色頭髮的頭，彼此靠在一塊；她們閃着亮光的眼睛，在機靈地瞧著我；她們紅潤的臉頰，因為忍住了笑聲而顫動；她們的手親呢地交叉在一起；她們年輕的、很好聽的聲音，彼此在打斷話頭。 而稍遠一些，在舒適的房間深處，另一雙同樣年輕的手在急速移動，手指在紊亂地按着舊鋼琴的鍵盤——可是，蘭納的華爾茲曲，沒能夠壓倒古老的茶炊的咕嘟聲…… 薔薇花，多美麗，多鮮艷…… 蠟燭的火光在漸漸暗淡下去，快熄滅了……。 誰在那兒發出如此嘶啞、沉悶的咳嗽聲呢？我的老狗蠟縮成一團，偎依在我的腳邊顫抖，它是我唯一的伴侶……。 我感到寒冷……。 我凍得發抖……而她們都死去了……死去了…… 薔薇花，多美麗，多鮮艷…… 1879年9月 愛 之 路 一切感情都可以導致愛情，導致熱烈愛慕，一切的感情：憎恨，憐憫，冷漠，崇敬，友誼，畏懼，——甚至蔑視。 是的，一切的感情……只是除了感謝以外。 感謝——這是債務；任何人都可以擺出自己的一些債務……但愛情——不是金錢。 1881年6月 哇……哇…… 我居住在瑞士那段時間，我還很年輕，很自傲，也很孤單。 我生活得沉重而憂悶。 儘管什麼事都還沒有體驗過，我已經會煩惱、灰心喪氣和發脾氣。 世上的一切，我覺得都渺小，都微不足道的，——而且，像一些非常年輕的人所常有的那樣，我曾暗自懷着幸災樂禍的心情有過自殺的……念頭。 「我要證明……我要報仇……」我想道……。 但要證明什麼？報什麼仇呢？這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的血簡直像封住了的酒樽裡的酒一樣在沸騰……而我覺得，應該讓這樽酒倒出來，該是打碎侷促的酒樽的時候了……。 拜倫①是我的偶像，曼弗雷德是我的英雄。 一天晚上，我像曼弗雷德一樣打算到遠離人世、比冰河還高的山頂去，到甚至連草木都不生長，只聳立着死寂的峭壁，一切聲音都停滯，連瀑布的響聲也聽不到的地方去！ 我打算到那些地方去做什麼……我不知道……。 也許，是去自殺…… ①拜倫1788—1824，英國浪漫派詩人。 曼弗雷德是他的同名戲 劇性長詩中的主人公。 我啟程了…… 我走了許久，起初走大路，後來沿著小徑走，不斷往上走，越往上走越高。 我早已走過了最後一些小房舍，最後一些樹木……石頭——周圍全是石頭，——附近看不清楚的雪，向我吹來刺骨的寒氣，——夜的影子，像一團團黑越越的東西，從四面八方向我靠近。 我終於停了下來。 多麼可怕的寂靜！ 這是死神的王國。 但是這兒只有我一個人，一個活的，懷着自己所有的傲慢的悲傷、絶望和蔑視的人……。 一個活的，有意識的，離開了生活，並且不想活下去的人。 內心的恐懼使我冰涼，但我卻自以為偉大！…… 簡直是個曼弗雷德！ 「一個人！我一個人！」我重複着，「一個面對死亡的人。 難道這不是時候了嗎？是的，……是時候啦。 別了，微不足道的世界。 我一隻腳正在踹開你！」 突然，在這一剎那間，一種奇怪的，我不能馬上理解的，但是活的……人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際。 我哆嗦了一下；細聽起來……那聲音又重新出現……。 這是……這是嬰兒的，吃奶的孩子的哭聲！……在這荒無人跡的、荒涼的高山之巔，在這看來一切生命早已永遠停息了的地方，竟然有嬰兒的哭聲！ 我的驚訝突然轉變為另一種感情，一種激動得喘不上氣來的歡樂感情……。 於是，我沒有去選擇道路，就拚命地徑直向着這個哭聲，向着這個微弱的、可憐的和求救的哭聲跑去！ 不一會，在我面前隱約出現了一束閃動的火光。 我跑得更快了，——經過幾個一瞬間以後，我看見了一所低矮的小房子。 這種用石頭壘成的蓋有平頂的小房子，是阿爾卑斯山的牧人一連幾個星期用來棲身的。 我推了一下半開的門，就這樣闖進了小屋裡，好像死神跟蹤着我似的。 一個年輕的女人坐在板凳上，正在給嬰兒喂着奶……一個牧人，想必是她的丈夫，坐在她旁邊。 他倆凝視着我。 可是，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微笑着，點點頭…… 拜倫，曼弗雷德，自殺的想法，我的傲慢和我的偉大，你們現在都躲藏到哪裡去了呢？…… 嬰兒繼續哭叫着——於是，我祝福他，祝福他的母親，也祝福她的丈夫。 啊，剛剛出世的生命那熱烈的哭聲，你把我拯救了，你治好了我的病！ 1882年11月 黃偉經 譯 靜默吧，我的心 ［黎巴嫩］紀伯倫 1883—1931 靜默吧，我的心。 空間聽不見你。 靜默吧，我的心。 太空因哀悼痛哭而陰沉，受不了你的歌。 靜默吧，黑夜幽靈不會注意你神秘的竊竊私語，而黑暗的儀仗隊也不會在你的夢境前停留。 靜默吧，我的心，一直靜默到黎明。 誰耐心地等待早晨，誰就有力量迎接早晨，誰熱愛光明，光明就熱愛誰。 靜默吧，我的心，靜聽我的話語。 我在夢境中聽到一隻畫眉在一個噴火的火山口上方歌唱，我看到一朵百合花在雪地裡抬起頭來；我看到一個赤身裸體的女神在墓碑之間跳舞，我看到一個嬰兒一面哈哈大笑一面玩耍頭顱骨，我在一個夢裡看到了這一切。 我醒來時環顧四周，嗨，我看見了火山噴着憤怒的熔岩，然而我聽不見畫眉的歌唱。 我看見天空把大雪撒在叢山裡和幽谷裡，給沉默的百合花披上白色的屍衣。 第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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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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