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狂雨驟,黑暗裡站在樓闌邊。 要拿書卻怎的不推開門,只凝立在新涼裡?─—我要數着這濤聲裡,島塔上,燈光明滅的數兒,一─—二─—三─—四─—五。 沉鬱的天氣。 浪兒侵到裙兒邊。 紫花兒掉下去了,直漾到浪圈外,沉思的界線裡。 低頭看時,原來水上的花,是手裡的花。 水裡只蕩漾着堂前的燈光人影。 ─—一會兒,燈也滅了,人也散了。 ─—一時沉黑。 ─—是我的寂寞?是山中的寂寞?是宇宙的寂寞?這池旁本自無人,只剩得夜涼如水,樹聲如嘯。 這些事是遽隔數年,這些地也相離千里,卻怎的今朝都想起?料想是其中貫穿著同一的我,潭呵,池呵,江呵,海呵,和今朝的雨兒,也貫穿著同一的水。 一九二一年七月十八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年7月22日。 ) 一朵白薔薇 冰 心 怎麼獨自站在河邊上?這朦朧的天色,是黎明還是黃昏?何處尋問,只覺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 中間雜着幾朵白薔薇。 她來了,她從山上下來了。 靚妝着,彷彿是一身縞白,手裡抱著一大束花。 我說,「你來,給你一朵白薔薇,好簪在襟上。 」她微笑說了一句話,只是聽不見。 然而似乎我竟沒有摘,她也沒有戴,依舊抱著花兒,向前走了。 抬頭望她去路,只見得兩旁開滿了花,垂滿了花,落滿了花。 我想白花終比紅花好;然而為何我竟沒有摘,她也竟沒有戴? 前路是什麼地方,為何不隨她走去? 都過去了,花也隱了,夢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戴? 一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記。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年8月26日,後收入詩集《春水》。 冰 神 冰 心 白茫茫的地上,自己放著風箏,一絲風意都沒有─— [yang]起來了,愈飛愈緊,卻依舊是無風。 抬頭望,前面矗立着一座玲瓏照耀的冰山;峰尖上莊嚴地站着一位女神,眉目看不分明,衣裳看不分明,只一隻手舉着風箏,一隻手指着天上─— 天上是繁星錯落如珠網─— 一轉身忽驚,西山月落涼階上,照着樹兒,射着草兒。 這莫是她頂上的圓光,化作清輝千縷? 是真?是夢?我只深深地記着: 是冰山,是女神,是指着天上─— —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記。 本篇最初發表於北京《晨報》1921年8月26日,後收入詩集《春水》。 夢 冰 心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夢罷了!穿著黑色帶金綫的軍服,佩着一柄短短的軍刀,騎在很高大的白馬上,在海岸邊緩轡徐行的時候,心裡只充滿了壯美的快感,幾曾想到現在的自己,是這般的靜寂,只拿着一枝筆兒,寫她幻想中的情緒呢? 她男裝到了十歲,十歲以前,她父親常常帶她去參與那軍人娛樂的宴會。 朋友們一見都誇獎說,「好英武的一個小軍人!今年幾歲了?」父親先一面答應着,臨走時才微笑說,「他是我的兒子,但也是我的女兒。 」 她會打走隊的鼓,會吹召集的喇叭。 知道毛瑟槍裡的機關。 也會將很大的炮彈,旋進炮腔裡。 五六年父親身畔無意中的訓練,真將她做成很矯健的小軍人了。 別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卻一點都不愛。 這也難怪她,她的四圍並沒有別的女伴,偶然看見山下經過的幾個村裡的小姑娘,穿著大紅大綠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腳。 匆匆一面裡,她無從知道她們平居的生活。 而且她也不把這些印象,放在心上。 一把刀,一匹馬,便堪過盡一生了!女孩子的事,是何等的瑣碎煩膩呵!當探海的電燈射在浩浩無邊的大海上,發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燈影下,旗影下,兩排兒沉豪英毅的軍官,在劍佩鏘鏘的聲裡,整齊嚴肅的一同舉起杯來,祝中國萬歲的時候,這光景,是怎樣的使人湧出慷慨的快樂眼淚呢? 她這夢也應當到了醒覺的時候了!人生就是一夢麼? 十歲回到故鄉去,換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學到了女兒情性:五色的絲線,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計的;香的,美麗的花,是要插在頭上的;鏡子是妝束完時要照一照的;在眾人中間坐著,是要說些很細膩很溫柔的話的;眼淚是時常要落下來的。 女孩子是總有點脾氣,帶點嬌貴的樣子的。 這也是很新穎,很能造就她的環境─—但她父親送給她的一把佩刀,還長日掛在窗前。 拔出鞘來,寒光射眼,她每每獃住了。 白馬呵,海岸呵,荷槍的軍人呵……模糊中有無窮的悵惘。 姊妹們在窗外喚她,她也不出去了。 站了半天,只掉下幾點無聊的眼淚。 她後悔麼?也許是,但有誰知道呢!軍人的生活,是怎樣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黃昏時營幕裡吹出來的笳聲,不更是抑揚淒婉麼?世界上軟款溫柔的境地,難道只有女孩兒可以佔有麼?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獨立倚槍翹首的時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靜了,海也濃睡了,─—「海天以外的家!」這時的情懷,是詩人的還是軍人的呢?是兩縷悲壯的絲交糾之點呵! 除了幾點無聊的英雄淚,還有甚麼?她安於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兒般的循環,或者便從「將來」,又走向「過去」的道上去,但這也是無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遺留于她現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矯強的性質了─—她依舊是喜歡看那整齊的步伐,聽那悲壯的軍笳。 但與其說她是喜歡看,喜歡聽,不如說她是怕看,怕聽罷。 橫刀躍馬,和執筆沉思的她,原都是一個人,然而時代將這些事隔開了…… 童年!只是一個深刻的夢麼?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本篇最初發表於《燕大周刊》1923年3月10日第3期,後收入小說、散文集《往事》。 介紹一位藝術家 第5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白話散文集粹》
第55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