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的語彙,可有什麼會是強梁所拒?只有「柔弱」。 柔弱是愛者的獨信。 柔弱不是軟弱,軟弱通常都裝扮得強大,走到台前罵人,退回幕後出汗。 柔弱,是信者仰慕神恩的心情,靜聆神命的姿態。 想想看,倘那老柏樹無風自搖豈不可怕?要是野草長得比樹還高,八成是發生了核泄漏——聽說切爾諾貝利附近有這現象。 我曾寫過「設若有一位園神」這樣的話,現在想,就是那些老柏樹吧;千百年中,它們看風看雨,看日行月走人世更迭,濃陰中惟供奉了所有的記憶,隨時提醒着你悠遠的夢想。 但要是「愛」也喧囂,「美」也招搖,「真誠」淪為一句時髦的廣告,那怎麼辦?惟柔弱是愛的識別,正如放棄是喧囂的解剖。 人一活脫便要囂張,天生的這麼一種動物。 這動物適合在地壇放養些時日——我是說當年的地壇。 回望地壇,回望它的安靜,想念中坐在不管它的哪一個角落,重新鋪開一張紙吧。 寫,真是個辦法,油然地通向着安靜。 寫,這形式,注定是個人的,容易撞見誠實,容易被誠實揪住不放,容易在市場之外遭遇心中的陰暗,在自以為是時回歸零度。 把一切污濁、畸形、歧路,重新放回到那兒去檢查,勿使偽劣的心魂流布。 有人跟我說,曾去地壇找我,或看了那一篇《我與地壇》去那兒尋找安靜。 可一來呢,我搬家搬得離地壇遠了,不常去了。 二來我偶爾請朋友開車送我去看它,發現它早已面目全非。 我想,那就不必再去地壇尋找安靜,莫如在安靜中尋找地壇。 恰如莊生夢蝶,當年我在地壇裡揮霍光陰,曾屢屢地有過懷疑:我在地壇嗎?還是地壇在我?現在我看虛空中也有一條界線,靠想念去邁過它,只要一邁過它便有清純之氣撲面而來。 我已不在地壇,地壇在我。 ·611· 西皮流水高洪波 高洪波1951~,內蒙古開魯人,作家。 著有《人生趣談》、《柳桃花》、《文壇走筆》等作品。 北京人有一好:唱京戲。 有位小說家專門研究過這無傷大雅的業餘愛好,總結出兩個字,叫做「找樂」,後來以此為題寫成一部頗著名的小說,把北京人唱京戲的種種心態描摹個夠。 我經歷過幾次這種「找樂」的場面,覺得其中很有些耐人尋味的東西,似乎在「找樂」之外,還應該多一點什麼,究竟是什麼?我也說不清道不明。 有一次是在浴池裡,熱氣騰騰的水蒸氣悶得人昏沉沉的,冷不丁地亮出一嗓子「西皮流水」,挺地道的馬派,脆、俏,吐字利落,待熱氣略微消散,才見到一位朋友正面對牆角,頭微頷,臂略抬,一臉莊重,全副身心地介入了諸葛孔明借東風時的角色。 更妙的是這位朋友唱完、換氣的當口,四周竟冒出好幾聲「好」來。 於是他又接着唱,這回是《甘露寺》的喬玄喬國老,勸孫權留神,別殺大耳劉備,尤其一段「西皮流水」有味道:「他有個二弟漢壽亭侯,青龍偃月神鬼皆愁,白馬坡前誅文醜,在古城曾斬老蔡陽的頭。 他三弟翼德威風有,丈八蛇矛慣取咽喉,鞭打督郵他氣沖牛斗,虎牢關前戰溫侯,當陽橋前一聲吼,折斷了橋樑水倒流。 」剩下的是替趙子龍、孔明的吹噓,喬玄整個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但好在他是「國老」,孫權也不敢把他怎麼著。 可這段「西皮流水」確實如潺潺流水,韻味丁冬,令人不能不叫一聲「好」。 馬派的唱腔甜潤流暢,做派瀟灑飄逸,由於在浴池裡,大家一律赤身裸體,所以除了唱工之外,別的無法欣賞,這位票友的做派如何只能待考了。 自從聽過浴池清唱之後,我竟不知不覺也愛上了京戲,尤其喜歡老生唱段。 北京一家音樂書店裡售的有《京劇鬚生十大名家》的錄音盒帶,便買回來時時欣賞,聽譚富英的《洪羊洞》、楊寶森的《擊鼓罵曹》、李少春的《野豬林》端的是一種極愜意的享受。 尤其李少春飾的林沖,詞意清新,加上他寬厚醇正的嗓音,把個英雄失意的心態表達得淋漓盡致:「彤雲低鎖山河暗,疏林冷落盡凋殘。 往事縈懷難排遣,荒林沽酒慰愁煩。 望家鄉,去路遠,別妻千里音書斷,關山阻隔兩心懸。 」可謂字字血聲聲淚,聲情並茂,動人心旌! 京劇是中國的國粹,又是老北京的驕傲,外地人若非愛之彌深者,一般體味不到京劇的妙處。 有一次我攜小女兒到日壇公園賞秋,穿過修竹茂林在一處大亭子裡看到了一群「找樂」的人們。 他們中間的兩位老人,斜倚在欄杆上,左腿上墊塊手帕,手帕上柱立把京胡,腳下踏只小方凳,分明是兩位極合格的琴師。 二人調好弦,頭一點,胡琴就清清亮亮地響了起來,他們拉的是過門,剛一結束,人群中自動走出一位中年漢子,皮夾克,扎着搶眼的紫紅領帶,洋氣十足,但一開口,卻是言派的《捉放曹》,講究的是腦後音。 這漢子似乎與二位老人極熟,唱上幾句,還嗽嗽嗓子,吐口痰,然後再旁若無人地接着唱。 周圍觀眾很多,評頭品足者更多,我仔細端詳一下,發現俱是四五十歲的人,有的輕聲隨唱,有的用手打着節拍,有的閉目點頭,似進入到陶醉的狀態。 總之,這顯然是一群京劇的知音,而且不甘寂寞,每個人都要揀自己喜愛的段子唱一唱,實踐一下藝術的理論。 第14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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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閑情記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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