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巢生活的時代,唐帝國完全是風雨欲來了。 唐懿宗荒淫,唐僖宗愚昧,太監與奸佞遂乘機操縱軍國大事。 面對衰敗之勢,唐政府大小官員道德瓦解,又有賊心,又有賊膽,千方百計干漁利之勾當。 農民貧困,無以為生,只好風起雲湧地起義了。 公元875年,王仙芝率領農民起義軍攻陷曹州,黃巢十分激動,隨之在故鄉聚眾響應,並迅速組織了一支規模相當的起義軍。 之後,他馳騁東西,轉戰南北,一度佔領長安,招文武百官,建立了大齊權力機構。 不過唐軍畢竟是唐軍,竟作了一個迴光返照式的包圍,使黃巢不得不退出了長安。 黃巢失勢,且戰且逃,最終又回到了自己的出發之地,在毫無退路之下,黃巢在泰山一個峽谷自殺而死。 黃巢的詩,流傳下來的大約只有三首,不過他是惟一由詩人而為農民領袖的。 二十五 兩年之前的一個晚上,我邀幾個朋友到少陵原去。 少陵原在長安南部,古已有之。 唐帝國浩浩蕩蕩近乎三百年,不但有巍峨之長安,而且有秀麗之洛陽,其皇帝,特別是女皇 帝武則天陛下,很喜歡游動于兩京之間。 但它的貴族卻一直熱衷于棲息韋曲,因為韋曲平川一片,清流多帶,為風水寶地。 韋曲就在少陵原的腳下,少陵原就在韋曲的岸上。 少陵原于韋曲彷彿是一道屏障,有了少陵原,韋曲才顯得寧帖和安妥。 鳥瞰韋曲,少陵原則是絶妙的立足點。 杜甫總是以少陵野老和少陵布衣自居,是因為他的祖先留了一點舊宅和老田在這裡。 他困于長安的那些年,不得已住在了少陵原,自耕自耘,補貼生活。 有一天我突然想,杜甫在少陵原是會經常看到住在韋曲的那些貴族的,我問自己,不知道看到肥馬新車,雲衣霞裳,杜甫是什麼心情。 仲夏之夜,少陵原高高在上,足以游弋目光,放縱思想。 宇宙之大,星辰之小,清風之爽,空氣之純,還有月輝之明,蟋蟀之唱,無不助言論之興。 我和幾個朋友席地而坐,任意臧否,氣氛頗為輕鬆和隨便。 不過都是文化人,遂所有問題都在文化範圍。 評議最多的,是杜甫,評議最深的,也是杜甫,彷彿坐在了杜甫的菜園而不多多研究杜甫,就是對先生不公正似的。 那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還討論了一個嚴肅的問題,這便是詩人的命運為什麼多蹇。 這個問題在少陵原一提出,我便看見輝煌的長安街上出現了一支詩人隊伍,他們密密麻麻,比肩而來,接踵而去。 長安街當然是寬闊的、平坦的,根奉不會有什麼石頭和磚頭,但他們卻 走得磕磕絆絆,滿是傷痕。 他們衣冠不華,精神不振,有的則怒發千丈長,愁紋三尺深。 我很困惑,不過也在理解。 我想,無論如何,唐帝國應該屬於中國歷史上一個開明和寬鬆的時代。 既然在這樣一個時代,詩人都不會有好的命運,那麼在別的黑暗時代的詩人將怎樣呢‧我以為,唐帝國的詩人有典型的意義。 唐帝國固然偉大,不過唐帝國依然是官本位,人的價值表現為一元。 在這樣一個社會,凡是人,無不想進入管理者或統治者的隊伍,因為管理者或統治者就是官,它意味着權力和財富。 官是受到社會普遍尊重和羡慕的,當了官,顯然就是有了價值。 唐帝國的詩人,即使他是一個天才,他也妄想以自己的藝術活動而實現其價值。 詩人的作品如李白之詩和李賀之詩,現在的人可以把它們推為稀世之寶,絶代之珍,但在當時,它們卻充其量只是進入唐政府的敲門磚與通行證。 詩人進入了唐政府,變成了管理者或統治者,才會顯出自己的價值,然而作為詩人,僅僅是詩人,他卻是沒有多少價值的。 在長安街上徘徊的那些詩人,都是希望到唐政府去工作的,不過這非常難。 它几乎是一種搏鬥,甚至是一種鏖戰,往往失敗者多,勝利者少。 僅僅是進士及第這一關,便會使一茬一茬的詩人摔倒在地,爬不起來。 也許幸運的詩人通過科舉之路變成了管理者或統治者,從而感覺榮光,不過詩人一般皆難以得意到底。 事實是,詩人的下場常常都是很悲哀的。 原因在於,權力領域的遊戲是複雜的,往往是在黑箱之中操作,可詩人卻是以美的標準考量生活,於是容易看見醜,看見惡,看見了就怒氣衝天,喜歡批評,加之詩人過于率真,好激動,遇到問題也不會迂迴,所以總是碰壁。 可以驗證一下,在唐政府工作的詩人,誰不是碰壁碰得頭破血流啊? 那麼詩人的命運怎麼才能徹底改變呢‧我以為,惟有詩人的作品進入市場,並在市場中可以交換,從而產生利潤。 惟有到了這樣一個時代,詩人才能擺脫攀援之累,依附之羞,甚至不進入管理者或統治者的隊伍一樣驕傲地在天下行走。 它應該是這樣一個社會,它顛覆了官本位的秩序,人的價值能夠表現為多兀。 令我欣慰的是,在中國詩人顛簸流離了幾千年之後,這樣一個會終於漸漸出現了。 它是一片綠色的田野,透過迷蒙的水霧,我已經聞到了一股新鮮的稻香。 它是一群飛翔的鴿子,在陽光之下,我已經聽到了翅膀磨擦氣流的音響。 它是橫排天邊的一派晚霞,儘管大雲詭譎,但它卻絢麗奇幻,而且我已經看到了像雪浪一樣在夜空湧動的星辰。 莊子:在我們無路可走的時候 鮑鵬山 第12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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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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