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的三位大文豪,也分別在自己的詩篇中,關注過這樣的話題,表達了更為高曠的見解。 像歐陽修的《再和明妃曲》裡,說是「雖能殺畫工,於事竟何益!耳目所及尚如此,萬里安能制夷狄」,尖鋭地抨擊劉奭,連身邊瑣屑的小事都安排不好,哪裡能夠駕馭得了與匈奴交往這樣的邦國大事?司馬光的《和王介甫明妃曲》裡,說是「目前美醜良易知,咫尺掖庭猶可欺,君不見白頭蕭太傅,被讒仰藥更無疑」,憤慨地譴責劉奭一心耽于享樂,卻又固執無知,莫辨真偽,錯過了期待他寵愛的美女,更令人髮指的是還輕信宦官石顯的誣陷,把忠心耿耿的大臣蕭望之,投入牢獄之中,最終迫使他服毒自殺了。 王安石的《明妃曲》裡,卻說是「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雖然同樣都涉及畫工的事兒,含義竟迥然相異,他認為美女的神情與風韻,是很難於描摹出來的,因此畫工的被殺,就顯得有些冤枉了。 從這種進行翻案的口氣中,表達了他對於抒發神韻的高度重視。 王昭君受害于畫工接受賄賂的說法,一直流傳至今,在不少的戲劇作品中,都濃墨重彩地渲染着這樣的情節,卻也受到過有力的辯駁。 像清代詩人陸耀的《王昭君》,就在開頭的序言中,質疑着開創此種說法的《西京雜記》,認為眾多的宮女,哪能儲藏如許的黃金,而且在肅穆的宮廷中間,誰敢出面去聯絡這非法的交易,難道不怕受到嚴厲的查禁與懲罰?因此斥之為無稽之談。 從表面上看來,他此種持論似乎頗有道理,然而在專制帝王的獨裁統治底下,無論多麼冠冕堂皇的規章制度,往往都可以被奸臣扭曲與衝破,只要那至高無上的統治者,憐愛、姑息和包庇他們就成了。 王安石還在自己的這首詩裡,唱出了「漢恩自淺胡自深,人生樂在相知心」的聲音。 追求知心、知音、知己,是古代一種樸素的平等意識。 在春秋戰國時期,諸侯並立,為了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都爭着吸收和優待各樣的人才,所以就樂於禮賢下士,誠懇相待,十分的尊重與信任。 正像《春秋左氏傳》裡所歸納的那樣,此種「君臣無常位」的競爭狀態,自然會促使在位的諸侯,儘量扮演出寬容、謙遜與親和的姿態,好博得眾多部下的忠心效勞,直至以死相報。 《戰國策》裡描寫過的俠士豫讓,正是最為典型的例子。 他曾經臣事過的知伯,在晉國諸卿爭權奪利的內訌中,被趙襄子殺死之後,為了報答知伯對於自己的厚愛,處心積慮地準備刺殺趙襄子,完成自己「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的志向。 當他謀刺未成,被趙襄子的衛士抓獲,臨死之前,還鏗鏘有聲地訴說了自己的倫理準則,「知伯以國士遇臣,臣故國士報之」。 到了秦漢大一統的局面,尤其是漢武帝推行獨尊儒術和罷黜百家的方針之後,就嚴厲地遵循與貫徹「君為臣綱」這樣的奴性哲學,臣子只能對君皇匍匐跪拜,唯唯諾諾,往昔那種萌芽狀態的平等意識和自由理念,逐漸地消隱和喪失,這樣就使得整個的邦國,都籠罩着馴服、緘默、迷信和愚昧的濃霧。 不知道王昭君是否知曉豫讓的這些話語,然而憑着她率真與熱忱的性格,已經這樣去付諸行動了。 王安石則肯定會熟悉如此的掌故,並且嚮往着那種美好的境界,才會謳歌她和呼韓邪單于的相親相愛,慶賀她獲得了極為正常的生活。 不過王安石憧憬的此種境界,跟自己生活的時代,一切都得遵循等級特權制度的所有規範,就顯得不太協調了,多少有點兒驚世駭俗的意味。 這固然引來了非議和攻訐,在李雁湖編纂的《王荊公詩注》裡,曾經引用范沖的話語,痛罵他的這首詩作,「以胡虜有恩而遂忘君父,非禽獸而何?」其實是劉奭辜負了王昭君,她才無可奈何地去尋覓自己應該享有的人生。 正統衛道的士大夫范沖,當然不敢責備自己心目中神聖的帝王,卻污衊和咒罵比自己年長四十餘歲的王安石,只能說是奴性十足,而又窮凶極惡。 最可惜的是王昭君歡欣的生活,只維持了很短促的一段時間,因為年齡的懸殊,呼韓邪單于在不久之後,就衰老病故了,留下孤苦伶仃的她,帶著兩個年幼的兒子度日。 更讓她感到萬分恐懼的是,得要按照匈奴部落原始的習俗,嫁給呼韓邪單于與原先閼氏所生的長子。 一個誕生在長江岸旁的漢族姑娘,怎麼能夠接受這樣落後的規則呢?她于驚悚不安之中,立即向漢成帝劉驁上書,要求回歸祖國,得到的答覆是必須遵從當地的風俗行事。 這對於她精神上的打擊,肯定會無比的沉重,促使她很快就憂鬱地死去。 《後漢書‧南匈奴傳》很簡單地記載着這樣的說法,蔡邕的《琴操》則說是,王昭君在難以忍受的憤懣與哀傷中,當時就服毒自盡了。 她究竟是怎麼亡故的?或許只有自己可以作出準確的回答,然而她早已長眠在陵墓底下,又怎麼能夠告訴後人呢?不管是什麼樣的結局,她心裡一定會非常的惆悵和痛苦,在無盡的悲傷與惶恐中,告別了曾經眷戀過的人世。 第9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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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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