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高揚着平等和自由的理想,才能夠鼓舞、召喚和敦促人們,英勇地去衝破專制帝王統治民眾的牢籠。 呼號着自由與平等的盧梭,真值得後人永遠地感激和尊敬。 不過為什麼如此的欽佩和推崇他,自稱是他學生的羅伯斯比爾,竟會在法國大革命的滾滾熱潮中,推行起雅各賓專政的恐怖統治來‧誰只要持有不同的意見,就很可能被視為這場革命的敵人,經過他所把持的國民公會表決通過之後,立即押上斷頭台,處以絞刑了事。 為什麼聲稱懷抱著平等和自由的理想,卻又絲毫都不能夠容忍與自己相左的意見,要這樣殘忍地大開殺戒,屠戮那些跟自己發生了意見分歧的盟友呢‧我多麼想迅速地趕到盧梭的銅像底下,再好好地想一想這個長期困擾過自己的問題。 我又匆匆地往前走了幾步,就瞧見那一座橫跨着羅納河的長橋,瞧見在盧梭島的頂端,幾棵高聳的楓楊樹底下,一座方正的石墩頂部,這靜坐在椅子上的銅像,正英氣勃勃地揮起右手,是不是向趕來看望他的人們致意‧當我走到濃密的樹蔭底下,默默地站在他的面前時,才清楚地看出來了,原來他是握著一枝細小的筆桿,還睜開明亮的眼睛,張望那捏在左邊手掌裡的紙張,正沉思冥想著要書寫或者修改什麼呢? 我又想起遙遠的中學時代,多麼神往地閲讀着《民約論》的情景,然而我讀得實在太潦草了,只不過是一目十行,飛快地翻過紙頁,面對著有些深奧與艱澀的說理,竟懶得去進一步地梳理和把握,而對於有些容易激發自己興趣的話語,就一唱三嘆地背誦着,還生發出無窮無盡的感喟來,自己嚮往平等和自由的理想,不正是從這兒萌生的嗎? 我還想起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期,也曾經反覆地閲讀過這本剛被更名為《社會契約論》的新譯本。 當時真是下定了決心,想要徹底地弄懂,究竟是羅伯斯比爾違背了盧梭的主張,抑或是盧梭在什麼地方錯誤地引導了羅伯斯比爾‧於是我花費了不小的工夫,在夜晚昏暗的燈光底下,一字一句地鑽研起來,斷斷續續地琢磨這個始終困惑着自己的疑問。 直到在後來又經歷了四十載艱辛的歲月中間,我也並沒有放棄過對於這本典籍的思索,終於在逐漸深入到字裡行間的過程裡,開始明白了他在自己論述中間產生的失誤。 原來盧梭把領導公民和國家的「主權者」理想化了,認為「主權者既然是只能由各個人所構成」,因此「不可能具有與他們的利益相反的任何利益」,「不可能想要損害共同體的全部成員」,這樣的話當然就並不需要對大家「提供任何的保證」,而完全可以將自己的一切主張付之於行動。 這實在是構想得太天真和幼稚了,難道那些領導者在掌握了龐大的權力之後,一點兒也不會滋生出霸道與貪婪的念頭來‧況且是在消解了任何有效的保證措施之後,難道就不會開始走上假公濟私和為所欲為的邪路‧不會這樣一步步地膨脹和墮落下去,成為說一不二和肆意壓制別人的獨裁者? 盧梭在自己的《社會契約論》裡面,多次提到過孟德斯鳩的《論法的精神》,足見這位只比他年長二十餘歲的啟蒙主義大師,對於他具有多麼深刻的影響。 可是為什麼在那一部傑出的著作裡,十分強調過的「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這一真知灼見,竟沒有很好地成為他論證和判斷問題的出發點? 孟德斯鳩目光如炬地抓住了「濫用權力」的這個問題,是因為他深刻地理解人性的本質弱點和歷史的運轉規律,才會提出必須建立一種平行的「權力」,以便去「約束權力」,這樣才能夠保證民主體制的正常運行。 比起在這個關鍵的問題上,顯得很幼稚和迷茫的盧梭來,孟德斯鳩真是萬分的清醒和睿智,他在這一方面所形成的系統的主張,為人類歷史的健康發展,作出了多麼巨大的貢獻。 他是永遠值得我們紀念和感謝的人。 盧梭在闡述自己這個形成了失誤的問題上面,比起早生於自己八十年的英國哲學家和法學家洛克來,也可以說是遠遠地離開了謹嚴與科學的原則。 洛克正好是跟他相反,十分審慎和確切地強調,政府只是掌握管理社會的公共權力,而每個公民則完全應該享受自由的權利,這在任何情況底下,都是絶對不能被轉讓和剝奪的。 他在自己的《政府論》「下篇」裡說道,「不能運用契約或者通過同意,把自己交由任何人去奴役,或者置身于別人絶對和任意的權力之下,任其奪去生命」,而應該「使統治者被限制在他們適當的範圍之內」。 盧梭如果能夠做到像洛克那樣,一開始就嚴格地區分開國家權力和公民權利的界線,應該是會杜絶自己這個致命性的錯誤的。 第7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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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大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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