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常到工程處去抄寫檔案,甚至把書法也練得嫻熟了;可是最高長官突然下來一道命令,要我們立即回去幹原來的活:有人告密了!不過,這倒也是件好事:辦公室裡抄抄寫寫的工作已使我們兩個人厭倦了。 在以後的兩年中,我和鮑—斯基几乎總是形影不離地去幹同一種活,我們最經常幹活的地方是在作坊。 我們倆一塊聊天,一塊談論我們的希望和信念。 他是一個非常傑出的人;不過他的信念往往顯得十分古怪和奇特。 常常有這樣一種人:他們也很聰明,但他們往往抱有一種稀奇古怪的信念。 為了這種信念,他們一輩子飽經憂患,備嘗艱辛,甚至付出了高昂的代價;但要放棄這種信念,又會使他們感到十分痛苦,几乎是不可能的。 鮑—斯基每次聽到我的反駁後都很傷心,並用辛辣的言詞回敬我。 他對很多問題的看法也許比我正確,不過我不知道;然而,我們終於分道揚鑣了,這使我感到十分難過,因為我們在許多事情上曾互相分擔過憂愁。 與此同時,米—茨基不知為什麼一年年變得更加鬱鬱寡歡和愁眉不展了。 他感到十分苦悶。 從前,在我剛入獄的時候,他還比較能與人促膝談心,還能常常向別人吐露自己的心曲。 我入獄時,他蹲監已經三年。 起初,他對很多事情還感興趣,很想瞭解這些年來世界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由於他身陷囹圄,他對外界的一切都一無所知;他聽我講述時,也顯得很激動。 可是後來,隨着歲月的流逝,他似乎把一切都凝聚在內心之中了,猶如一盆燃燒着的木炭蒙上了一層灰。 他心中的怨尤越來越大。 「Je hais ces brigands,」(「我恨這些強盜,」)——當他看見苦役犯時,常常向我重複這句話;這時,我對苦役犯已有更多的瞭解,不管我怎樣為苦役犯進行辯護,對他都不起任何作用。 他不理解我的話,有時只是隨聲附和地表示同意;可是第二夫,他照舊重複說:「Je hais ces brigands。 」順便說一下,我和米—茨基常常講法語,因而,那位在工地上當監工的士兵德拉尼什尼科夫,不知根據什麼理由常常管我們叫「醫生」。 米—茨基只有在回憶起他母親的時候,才顯得精神振奮:「她年邁多病,」他對我說,「她愛我勝過世上的一切,我不知道她現在是否還健在?她倘若知道我在這裡受鞭笞,她會感到非常痛苦的……」米—茨基不是貴族,他在流放前曾受過體刑。 每當他回想起這件事時,總是咬緊牙關,竭力把視線轉向一旁。 最近一個時期,他常常獨自一人出去散步。 一天上午十一點多鐘,他被召去見要塞司令。 要塞司令高高興興、笑容可掬地出來接見他。 「喂,米—茨基,你昨天夜裡夢見什麼啦?」他問道。 「我一聽,立刻打了一個寒顫,」米—茨基從要塞司令部回來後講述道,「我的心彷彿被刀刺了一下一樣。 」 「我夢見接到了母親的來信,」他回答說。 「比這還好,比這還好!」要塞司令說,「你自由啦!你母親替你求情……她的請求被批准了。 這是你母親的信,這是釋放你的命令。 你現在馬上就可以出獄。 」· 他回來時,面色蒼白,這個消息使他大為震驚,他似乎還沒有從震驚中清醒過來。 他用他那雙顫抖而又冰冷的手緊緊握住我們的手。 很多囚犯都來祝賀他,為他有幸出獄感到高興。 他出獄後作為移民在該縣城定居下來。 很快就給他安排了工作。 起初,他常來我們監獄,儘量把各種新聞告訴給我們。 他最感興趣的是政治新聞。 除了米—茨基、托—斯基、鮑—斯基和若—斯基以外,其他四個貴族當中有兩個還很年輕,刑期也很短,也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不過為人都很正直、憨厚和坦率。 第三個,阿—丘科夫斯基,頭腦十分簡單,沒有任何特點;第四個,勃—姆,是個上了年紀的人,給我們大家留下的印象很壞。 不知為什麼把他也當成了政治犯,連他自己也否認這一點。 他是一個庸俗的小市儈,沾染了一身靠騙取小錢而發財致富的小商人習氣。 他沒有受過任何教育,除了自己的本行以外,對什麼都不感興趣。 .他是一個粉刷匠,而且是一個技藝高超的粉刷匠。 長官們很快就得知了他的這套本領,全城的人都來請勃—姆去給他們粉刷牆壁和天花板。 在不到兩年的時間裡,他几乎把所有的官邸都粉刷油漆一新。 房主自己掏腰包付給他工錢,因此他日子過得相當富裕。 不僅如此,還派他的一些夥伴跟他一塊去幹活。 經常跟他幹活的有三個人,其中兩個學會了他的手藝,特別是那個叫特—熱夫斯基的,粉刷畫彩的本領一點也不比他遜色。 我們的少校住的也是官邸,他也讓勃—姆給他粉刷牆壁和天花板。 勃—姆在他那兒幹活特別賣力氣,就連總督的官邸也沒有這樣認真粉刷過。 少校住的是一幢木房,從外表看已經破舊不堪,可是裡面卻粉刷得象宮殿一樣漂亮,少校感到十分滿意……他常常一邊搓着手一邊高興地說,他馬上就要結婚了。 「住在這樣漂亮的房子裡怎能不結婚呢?」他一本正經地補充說。 他對勃—姆越來越感到滿意,而且對其他幾個和勃—姆一起幹活的人也喜歡起來了。 這項活幹了整整一個月。 在這一個月裡,少校完全改變了對我們政治犯的看法,並開始充當起我們的保護人來了。 結果有一次,若—斯基被召到他的宅子裡。 「若—斯基,」他說,「我使你受了委屈。 我平白無故地鞭笞了你一頓,我知道這是冤枉了你。 我現在懊悔了。 你明自這一點嗎?我,我,我對不起你!」 若—斯基回答說,他明白這一點。 第10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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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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