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鐘以後,他就死了。 有人去敲門叫看守,報告有人死了。 看守走進來,面無表情地看了死者一眼,然後去報告醫師。 醫師很快就來了:這是一個年輕而又善良的小伙子,他有點過分注意修飾自己的外表,不過,他的外表也確實令人喜歡;寂靜的病房裡響起他的腳步聲,他快步走到死者跟前,故意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抓起死者的手腕,摸了摸脈,然後一揮手就走了。 立即又派人去報告看守長:因為死者是特別部的要犯,必須通過特別的儀式方能確認他是死了。 在等待看守長的時候,有個囚犯悄聲提議說,最好把死者的眼睛合上。 另一個囚犯認真聽完他的建議後,一聲不響地走到死者跟前,給他合上雙眼。 這時他看見枕頭上放著一個十字架,於是把它拿起來端詳了一番,然後又一聲不響地把它重新戴在米哈伊洛夫的脖子上;戴好以後,劃了個十字。 這時,死人的臉已經發僵;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嘴半張着,從緊貼在牙床上的薄嘴片中間閃露出兩排整齊潔白的牙齒。 看守長終於來了,他身佩長劍,戴着頭盔,身後跟着兩個看守。 他往前走着,越走腳步越慢,困惑莫解地瞧瞧那些一聲不吭地站在周圍、正嚴肅地盯着他的囚犯們。 當走到離死者只有一步遠的時候,他停下腳步不動了,象是有些害怕。 那具赤身露體、骨瘦如柴、只戴着一副腳鐐的屍體,使他大吃一驚,他突然解開劍帶,摘下頭盔(其實根本就用不着戴),劃了個十字。 他是個面孔嚴肅、頭髮斑白的軍人。 我記得,當時切庫諾夫也正好站在那裡,他也是一個頭髮斑白的老人。 他一直默默不語地、目不轉睛地緊盯着看守長的面孔,特別留心觀察着他的每一個動作。 他們的目光碰在一起了,切庫諾夫的下嘴唇不知怎的突然顫動了一下,他歪撇着嘴唇,呲着牙,迅速地、彷彿是無意識地用頭點着死人對看守長說: 「他也有親娘呀!」說完就走開了。 我記得這句話象刀割似的刺痛了我的心……他為什麼要說出這樣一句話來呢?他怎麼想出來這樣一句話呢?人們開始抬屍體,連鋪板一塊兒抬;在一片靜寂中,鋪板上的稻草發出沙沙聲,腳鐐碰在地板上,嘩啦嘩啦直響……人們把它揀起來。 屍體抬走了。 大家突然又大聲說起話來。 聽得見看守長在走廊上派人去找鐵匠。 應該給死者摘下腳鐐…… 不過,我又離開本題了……第二章 續 醫生們一大清早就查巡過病房了;十點多鐘,他們又陪同醫務主任一塊兒出現在我們的病房裡,在他們來前大約一個半小時,我們的主治醫師也來過了。 我們的主治醫師當時還很年輕,他精通業務,待人和藹可親,因而囚犯們都很喜歡他,認為他只有一個缺點:過于溫和。 的確,他有點不愛講話,在我們面前彷彿有些不好意思,動不動就臉紅,只要病號一請求,他就給換伙食,看來,他甚至準備根據病號的請求而給他們開藥。 不過,他是一個非常好的年輕人。 應當承認,俄國有很多醫生是頗受普通老百姓的愛戴和尊敬的,而且據我觀察,這完全是真實情況。 我知道,我的這番話可能被認為是奇談怪論,特別是如果考慮到俄國所有的老百姓都普遍不相信醫學和外國藥物的話。 的確,普通老百姓寧肯一連幾年忍受重病的折磨,寧肯請女巫或服用土方(這種土方是絶不應忽視的),也不願延請醫師或住院治療。 此外,這裡還有一個與醫學完全無關的特別重要的原因,即:普通老百姓對於一切蓋有官方圖章的文書都是極不相信的;再有,各種各樣的恐怖事件和流言蜚語也使得他們對醫院產生恐懼心理和抱有成見,儘管這些流言往往是荒謬的,但有時也是有根據的。 不過,他們最害怕的還是醫院裡的德國式的規章制度,住院治療期間周圍都是陌生的人,對飲食的嚴格限制,關於醫師和醫生們的冷酷態度以及關於動手術、解剖屍體等方面的謡傳。 此外,老百姓還私下議論說,醫院裡給人看病的都是一些老爺們,因為醫生畢竟都是一些老爺。 不過,當他們跟醫生混熟了以後(雖然也有例外,但大多數都是如此),他們的種種恐怖心理也就隨之消失了;在我看來,這可以算是我們醫生特別是年輕醫生們的光榮。 大部分醫生都善於博得普通老百姓的尊敬,乃至愛戴。 至少我這裡所寫的都是我在很多地方耳聞目睹並不止一次親身體驗過的情況,因此我沒有理由設想其他地方會完全是另外一種情況。 當然,在某些地方,有的醫生往往接受賄賂,靠醫院發大財,看不起病人,甚至把醫學完全置諸腦後,這種情況當然也是有的;不過我說的是大多數,或者更確切地說,我說的是目前存在於我們醫務界的那種精神,那種思潮。 至于那些背棄自己事業的人,那些混在羊群中的狼,不管他們如何替自己辯解,不管他們如何把一切都推諉于環境,說什麼是環境把他們毀掉了,那都是不公正的,特別是當他們把仁愛也丟掉了的時候。 對於一個病人來說,仁愛、溫和、兄弟般的同情,有時甚至比藥物更為重要。 第7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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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屋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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