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謝謝上帝,他看著我那樣子,大概動了惻隱之心。 他穿好綫,慢悠悠地從座位上微微站了起來,慢悠悠地挪開了椅子,慢悠悠地摘下了眼鏡,慢悠悠地數了數錢,終於側過頭來,越過肩膀問我:是不是買一整份?然後才慢悠悠地走出了房間。 當我回去找麗莎的時候,半道上我驀地靈機一動:能不能就這樣,原來穿什麼現在還穿什麼,穿著睡衣,立刻逃跑,逃到哪兒算哪兒,以後愛發生什麼就讓它發生好了。 我又坐了下來。 她好奇地望着我。 我倆沉默了幾分鐘。 「我打死他!」我突然叫道,舉起拳頭使勁捶了一下桌子,捶得連墨水瓶裡的墨水都灑了出來。 「哎呀,您這是幹嗎呀!」她打了個哆嗦,叫道。 「我要打死他,打死他!」我敲着桌子尖叫,簡直氣瘋了。 同時我也完全明白,這麼氣憤若狂有多愚蠢。 「你不知道,麗莎,對我,這劊子手算什麼玩意兒。 他是殺我折磨我的劊子手……他現在去買麵包幹了;他……」 我忽然涕泗滂沱,痛哭起來。 這是一種突然發作。 我在泣不成聲中感到多麼羞恥啊!但是我止不住哭泣。 她嚇壞了。 「您怎麼啦!您倒是怎麼啦!」她在我身邊急得團團轉,連聲叫道。 「水,給我拿杯水來,就那兒!」我聲音虛弱地喃喃道。 其實我自己也意識到,我完全用不着喝水,也大可不必虛弱地喃喃連聲。 但是我為了保住面子,不得不所謂逢場作戲,雖然神經病發作倒是真的。 她給我端來了一杯水,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這時阿波羅拿來了茶。 我忽然覺得,在發生了這一切之後,這普通而又平淡無味的茶真是太不成體統,太寒磣了,於是我的臉紅了。 麗莎甚至恐懼地看著阿波羅。 他頭也不抬地走了出去,沒有看我們。 「麗莎,你不會看不起我吧?」我說,目不轉睛地看著她,急得渾身哆嗦,我急於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來,什麼話也回答不出來。 「喝茶呀!」我惡狠狠地說。 我在生自己的氣,但是,不用說,氣都出在她身上了。 我心中陡地怒火中燒,對她深惡痛絶,似乎恨不得殺了她。 為了報復她,我在心中發誓,在整段時間裡一句話也不跟她說。 「她就是罪魁禍首。 」我想。 我倆的沉默持續了五分鐘左右。 茶放在桌上;我們碰都沒有碰;我甚至故意不開始喝茶,讓她感到更尷尬;她自己又不好意思先喝。 有好幾次她傷心而又莫名其妙地看我一眼。 我執意保持沉默。 感到彆扭的當然主要是我自己,因為我完全意識到這種愚蠢地遷怒他人是多麼可恨而又卑鄙,與此同時,我又無論如何剋制不住自己。 「我想……完全離開……那裡。 」為了設法打破沉默,她開口道,但是,可憐的姑娘呀!在這本來就十分尷尬的時刻,對我這個本來就十分混賬的人,一開頭本來就不應當說這事嘛,由於可憐她的不擅應變和不必要的直率,甚至我的心都開始感到一陣痠痛。 但是我心中有一種豈有此理的東西又立刻把我的整個憐憫心一掃而光,甚至還變本加厲地撩撥我:但願世界上的一切都完蛋!又過去了五分鐘。 「我沒有妨礙您吧?」她怯生生地、勉強聽得見地開口道,說罷就開始站起來。 但是我剛一看到這種被傷害的自尊心冒出來的一小點火花,我就氣得發抖,並且立刻乘機爆發。 「請問,你來找我幹什麼?」我氣喘吁吁地開口道,甚至都不考慮我說話的邏輯次序。 我只想把心中要說的話一股腦兒全說出來;我甚至不關心先說什麼和後說什麼。 「你來幹嗎?你回答!回答呀!」我差點忘乎所以地叫道。 「我來告訴你,親愛的,你來幹什麼。 你來是因為當時我對你說了幾句可憐的話。 於是你就馬上變得嬌滴滴起來,你又想來聽『可憐的話』了。 那麼對你明說了吧,要知道,我當時是取笑你。 而且現在也在取笑你。 你發什麼抖?對,取笑你!在此以前我受了人家的侮辱,也就是跟我一起吃飯的那幫人,也就是當時比我先去的那幫人。 我到你們那裡去,為的是把其中的一個人、一個軍官狠狠地揍一頓,但是沒有揍成,他們走了;總得找個人出出氣吧,把本翻回來,碰巧你趕上了,因此就遷怒於你,把你盡情取笑了一番。 他們侮辱了我,因此我也想侮辱別人;他們把我撕扯成了一塊抹布,因此我也想顯示一下自己的威力……這就是那天發生的事,可是你卻以為我當時存心來輓救你,是不是?你是這麼想的嗎?你是這麼想的嗎?」 我知道,她可能思緒紊亂,一時弄不清個中細節;但是我也知道,她肯定會十分清楚地懂得我說話的實質。 結果還果然這樣。 她的臉變得像手帕一樣煞白,她想說什麼,她的嘴病態地扭曲了一下,但是她的兩腿彷彿挨了一斧子似的,猛地跌坐在椅子上。 在隨後的時間裡,她聽著我說話,一直張大了嘴,瞪大了眼睛,驚慌萬狀地哆嗦着。 我說的極端卑鄙無恥的話把她壓倒了…… 第40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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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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