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琢磨來琢磨去,結果仍舊一切都怪我,我永遠是罪魁禍首,而最氣人的是,可以說,根據自然規律,我永遠是個無辜的罪人。 我之所以有罪,首先因為我比我周圍的人都聰明。 我常常認為我比我周圍的人都聰明,而有時候,你們信不信,我甚至對此感到慚愧。 起碼,我一輩子不知怎麼都望着一邊,從來不敢正視別人的眼睛。 最後,我之所以有罪,是因為我身上儘管不乏寬宏大量,但是這寬宏大量實在無益而且有害,由於意識到這點,因而帶給我更大的痛苦。 要知道,我如果寬宏大量,大概就什麼事情也做不成了:既不能寬恕因為侮辱我的人也許會根據自然規律揍我一頓,而對自然規律是不能寬恕的,也不能忘卻因為儘管忘卻也是自然規律,但畢竟很氣人。 最後,即使我想根本不寬宏大量,而是相反,我要向侮辱我的人報仇,恐怕我在任何方面對任何人也報不了仇,因為我大概拿不定主意當真會去做什麼事,即使能夠做到也罷。 為什麼拿不定主意呢?關於這點,我想單獨說兩句。 3 要知道,那些善於替自己復仇以及一般善於保護自己的人——比如說,他們是怎麼做到這點的呢?我們假定,他們陡地充滿了復仇情緒,除了這種感情外,這時在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了任何別的感情。 這樣的先生會像一頭發狂的公牛似的,低下犄角,直奔目標,除非前面有一堵牆才會使他止步。 (順便說說,這樣的先生,即不動腦子的實幹家們,撞牆後就只好真心實意地認輸。 對於他們,牆不是一種遁詞,比如說,不像對我們這樣一種只會想卻什麼事情也不做的人;對於他們,牆也不是一種走回頭路的藉口,對於這樣的藉口,像我們這樣的人雖然自己也不信,但卻總是很歡迎碰到這樣的藉口。 不,他們是真心實意地認輸。 這牆具有一種使他們平靜,道義上使他們釋然和一了百了的力量,很可能還具有某種神秘的魔力……但是關於牆我們下面再說。 )對,您哪,這樣一種不動腦子的人,我才認為是真正的、正常的人,他的慈母——把他仁慈地生養到人世間來的造化,希望看到他的也正是這樣。 對於這樣的人我十分嫉妒,嫉妒到肝火上升,不能自己。 這樣的人很蠢,對此我無意同你們爭論,但是,也許,一個正常人就應當是愚蠢的,你憑什麼說不呢?這甚至太美了也說不定。 我更加堅信我的這一懷疑是正確的,比如說,我們試舉正常人的反題為例,即這人具有強烈的意識,當然,他不是來自自然的懷抱,而是來自蒸餾罐【蒸餾罐在此象徵科學。 】這已經近乎神秘主義了,諸位,但是,我也對此存有懷疑,那這個從蒸餾罐裡出來的人,有時候在自己的反題面前甘拜下風到這樣的地步,儘管他帶著自己強烈的意識,卻心甘情願地認為自己不是人,而是隻耗子。 儘管他是一隻具有強烈意識的耗子,但他畢竟是一隻耗子,而這裡說的是人,因此……如此等等。 主要是,他自己,他自己硬要認為自己是一隻耗子;誰也沒有請他非做耗子不可;而這一點十分重要。 現在我們就來看看這只行動中的耗子。 比如說,我們假定,它也受到了侮辱而它几乎總是覺得受了侮辱,也想報復。 它滿腔怨憤,甚至積蓄的怨憤比I’homme de la nature et de la vérité還多。 法語:自然與真實的人。 源出盧梭在《懺悔錄》中的自況。 那種對侮辱它的人以惡報惡的卑劣而又低下的願望,在它身上心癢難抓的程度也許比在I’homme de la nature et de la vérité的身上更卑劣,因為I’homme de la nature et de la vérité由於自己與生俱來的愚蠢,認為自己的報復無非是一種正義行為;可是這耗子,由於它那強烈的意識,卻否認這是什麼正義不正義的問題。 它終於到了採取行動,實施報復的時候了。 這個不幸的耗子除了自己起先的卑劣以外,又在自己周圍以問題和疑慮的形式製造了一大堆其他的卑劣:它給每一個問題又加上了許許多多沒有解決的問題,不由得在它周圍積聚了一大片要命的、腐爛發臭的污泥濁水,即由它的疑慮構成的污泥濁水,最後,還有莊嚴地站在它周圍、大聲嘲笑它的不動腦子的實幹家們以審判者和獨裁者的身份向它身上連聲啐出的輕蔑。 不用說,它只好揮一下自己的爪子,對一切不予理睬,臉上掛着連它自己都不相信的、假裝輕蔑的微笑,可恥地溜進自己的洞穴。 那裡,在它那個極端惡劣的、臭不可聞的地下室裡,我們這只受人侮辱、慘遭毒打和被人譏誚的耗子,便立刻陷入一種冷酷、惡毒,主要是無休止的怨憤之中。 它會連續四十年一點一滴地回想起它受過的一切侮辱,直到最後一個讓它感到奇恥大辱的細節,而且每次還憑藉自己的想像故意增添一些更加可恥的細節來惡毒地撩撥自己和刺激自己。 第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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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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