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郎自梨娘病後,輟學侍疾,終日依依床側,曾不少離。 雖幼不解事,而孺慕性成,亦知保護其病中之母。 母憂亦憂,母泣亦泣,淚痕時暈其小頰。 是夕見病勢突減,亦不覺喜形於色,就燈下弄釵,口唱小歌以娛其母。 梨娘呼而語之曰:「汝倦乎?倦即睡。 」鵬郎急曰:「我不倦,我須俟阿母睡著乃亦睡耳。 」梨娘笑曰:「癡兒,我若永遠不睡,汝亦永遠不睡耶?我竟長睡不醒,則汝又將如何?」鵬郎不解其語,但以目視梨娘。 梨娘語時,微合其眼,若欲睡者,鵬郎遂默無聲,恐多言以擾其安眠也。 半晌,忽又呼鵬郎,命取床頭一小箱。 箱以玳瑁為之,小僅盈尺,製作絕巧,乃閨閣中用以藏貯妝飾品者也。 鵬郎取至,置於枕旁。 梨娘曰:「啟之。 」既啟,則中有錦箋一束。 梨娘一一檢閱之,閱畢,令移燈近前,輒舉而就火焚之。 鵬郎驚而撲救,已盡為灰燼矣。 繼命攜箱復置原處,將地上紙灰收拾淨盡。 時夜已午,視梨娘神色如常,並無變態,鵬郎亦倦極,乃和衣睡于其旁。 鵬郎既睡,鼾聲旋作。 約二小時,梨娘忽大嗽,鵬郎睡夢中聞聲驚覺,視梨娘兩眼直視,十指撫心,急氣塞喉,喘聲如牛,狀至可怖。 連呼阿母,搖首不答,幸燈焰尚未盡熄,乃急起拔關出,至筠倩寢門外,直聲呼曰:「阿姑……阿姑……阿姑速起!……阿母病又大變矣!」其聲高以促,雜以哭泣之音,筠倩亦驚醒,踉蹌披衣出,隨鵬郎入視。 時梨娘嗽方大作,喘絲不絕如線,若畢命即在俄頃間者。 筠倩見狀,手足無措。 移時忽作倒噎,若喉間有物慾躍出者然,急以盂承之。 梨娘遂大吐,驀覺一陣腥,橫衝鼻官,吐畢就燈視之,則滿盂皆血也。 筠倩大驚,幾欲失聲而訝,再視梨娘,氣息奄奄,顏色慘白,微言曰:「我覺喉間有腥味,盂中得毋有異否?」筠倩曰:「無之,皆痰耳。 」語時以目語鵬郎,令速藏盂,復取溫茶半杯與梨娘嗽口。 時天已大明,家人皆起,咸來詢夜來病狀。 入則見筠倩與鵬郎皆已成為淚人,知必有變,相顧錯愕。 筠倩搖手令勿聲,囑鵬郎靜守,己則往尋其父。 家人亦隨出。 筠倩含淚述病狀,言黃昏時病勢似殺,余亦就睡,天將明,聞鵬郎泣呼,驚起入視,見彼痰喘甚急,旋咯血一盂,嗽止而面無人色矣。 家人聞之,皆咭舌不能答。 崔父立遣急足召醫生。 醫至診視畢,出謂家人曰:「心血已竭,危象立見。 草根樹皮,無能為力。 速理後事,恐彌留在半日間耳。 」語已,返其酬金,乘輿而去。 至是家人咸知梨娘不救,各失聲哭,崔父亦痛揮老淚,楚囚相對,開闢一淚世界焉。 有頃,筠倩收淚起曰:「徒哭無益,今病者尚省人事,醫言亦胡可遽信?一線生機未絕,或者祖宗有靈,念此后老翁稚子,事育無人,冥冥中挽回其壽命,則疾尚可為也。 脫果絕望者,則預備後事,在所不免。 衰落門庭,無多戚族,誰來弔唁,又誰來襄理,衣衾棺槨,均須妥為購置,夫豈一哭可以了之者?」崔父曰:「筠兒之言是也。 為今之計,姑入視病者,察其有無變態,僥倖得有轉機,便是如天之福。 」言已,與筠倩入,家人從之。 天雞唱午,夢熟黃粱。 眾人咸集病室中,無數模糊之淚眼,視線所集,咸注射于病者之面。 時梨娘兩目垂簾,喘絲斷續,氣息甚微,形神全失。 良久,忽見其面色轉紅,艷若桃花,知其迴光返照也。 於是眾人益形慌亂,束手無策。 鵬郎見狀,以為病有佳朕,不覺喜形於色。 繼見眾人無不慌亂,始知其非妙,則復斂笑而泣。 梨娘忽張目視翁,微言曰:「兒病不起矣,兒無命,不能終代子職,中道棄翁,又使翁垂老之年,歷斯慘境。 兒死後,翁不可過痛,以增兒冥中之罪孽。 有阿姑在,晨昏可以無缺,兒歸泉下,亦瞑目矣。 」繼復注視筠倩,欲言不言者再,旋曰:「吾負妹,吾負妹,妹不忘十年來相愛這情,此後鵬兒幸垂青眼。 」筠倩聞言,悲痛不能勝,僅一呼一聲曰:「嫂……」已淚隨聲出,以袖掩面,不復能言矣。 梨娘言畢,復大喘。 移時,呼鵬郎至前,執其手而囑之曰:「兒乎,……吾可愛之兒乎,……兒無父,今更無母矣。 吾棄汝去,汝亦勿哭,此後事阿翁仍如平日,事阿姑當如事我,事先生如事汝父,此三言汝謹記勿忘。 」鵬郎涕泣受命。 梨娘一一囑畢,含笑而逝。 死時異香滿室,空中隱隱有■管之聲,時己酉十二月大除夕四時一刻也,年二十有七。 嗟嗟,臘鼓一聲,殘花自落,筠床三尺,余淚猶斑。 家事難言,身後幾多未了;癡情不死,胸頭尚有微溫。 一霎紅顏,不留曇影;千秋碧血,應逐鵑魂。 此恨綿綿,他生渺渺,悲乎痛哉! 第二十七章 隱痛玉梨魂—— 第二十七章 隱痛 第5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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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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