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娘之得書也,意書中必無他語,殆彼已得家報,而以箇中消息慰我無聊歟。 否則必一幅琳瑯,又來索和矣。 霞郎霞郎,亦知余近日為汝重生煩惱,憂心悄悄,日夜不寧,有甚心情,再與汝作筆墨間之酬答耶?梨娘執書自語,固以此書為掃愁帚,為續命湯,昵愛如筠倩,今亦如此,舍彼更無能以一紙溫語相慰藉者矣。 孰知拆閱內容,乃不覺大失望,蓋書中之語,竟全出于梨娘意想之外,而為梨娘所不願聞者也。 書作何語?怨望之詞耶,決絕之言耶,人情輕薄,覆雨翻雲,厭故喜新,大抵如是。 夢霞忍哉,既得蜀,便棄隴耶!然情摯如夢霞,夫豈食言而遁,而愿作薄倖人者。 其作此書也,乃有激而發,惟對於梨娘,有生死不解之情。 聞琴而後,悔恨交加,急欲一訴,措辭之間不覺出之以怨憤。 初不知梨娘與筠倩亦已大傷情感也。 如知之,此書固屬多事,亦決不肯再作不情之語,重增其苦痛矣。 此書全篇,記者已不能盡憶,僅記其中幅有曰: ……齊大非吾偶也。 吾誤從卿言,悔之無及。 渠之心理,實大不滿意於此事,吾已偵知之。 卿與之朝夕相處,亦曾一探其衷曲否耶?此事本由卿一人之主張,吾恐傷卿意而勉從之,今乃知為卿所誤矣。 吾自怨,吾尤不得不怨卿。 吾自惜,吾尤不能不為人惜。 蓋吾固不慣受人冷眼,尤不願人為吾而失其幸福也。 ……卿必欲成就此事,果何意耶?豈欲脫自身之關係,而陷二人于不堪之境耶?……吾愛卿,吾決不放卿自由,吾決不受卿愚弄。 卿休矣,戀我耶?絕我耶?吾均不問。 欲出奈何天,除非身死日……。 書語若此,唐突甚矣,而謂梨娘能堪乎?方夢霞作書時,雖亦自覺過激,然語皆出於至情,意梨娘必能相諒。 若在平日,此書亦等諸尋常通訊之詞,必不至誤會而生齟齬。 今適當左右為難之際,方冀其有以慰我,乃亦從而怨我,不覺其言外自有深情,但覺其字裡都含芒刺。 梨娘誦畢此書,為之目瞪口呆,大有水盡山窮之感。 筠倩失其自主之權,未免稍含怨望,猶無足怪。 夢霞固深知其中委曲者,我之苦費心機,玉成此事,不為渠,卻為誰耶?乃亦不能相諒,以一封書來相責問。 試思筠倩之終身,干余底事?我因無以償彼深情,故欲強作鴛盟之主。 早知如此,我亦何苦為人作嫁,而使身為怨府乎?嗚呼夢霞,汝非鐵作心肝者,而忍出此。 宇宙雖寬,我直無容身地矣。 至此不覺一陣心酸,淚珠疾瀉,愈思愈哭,愈哭愈苦,一幅云箋,霎時間盡為淚花浸透,字跡模糊不可復識。 此一陣哭,較之月夜哭冢,聲益悽慘,蓋傷心之極,悲不自勝矣。 若使夢霞聞之,其痛心又當何如耶? 二更天氣,一隙燈光。 鵬郎課畢入內,夢霞自起扃戶,獨坐觀書。 夜深人倦,不遽就枕,掩卷假寐。 忽聞叩門聲甚急,問何人不應。 門啟,鵬郎飄然入,置一紙裹于案上,返身便去,並無一言。 夢霞頗錯愕,取而去其外裹,則內有函一封、書一冊,另有素帕裹物一。 先視其書,即梨娘前攜去之《紅樓影事詩》也。 此詩為兩人愛情之紹介,夢霞曾囑梨娘善藏之,以為永久紀念。 今並未見索而忽歸趙璧,其意何居,殊令人不解。 再視其帕,系一半舊羅巾,斑斑點點,淚漬甚多,新痕猶溫。 按之則輕軟如綿,不知內藏何物。 急啟視之,一黝然有光之物,突呈于眼前,乃才剪之青絲一縷也。 夢霞驟睹此物,驚極而怖,繼而大悟,泣曰:「梨娘殆絕我矣!金剪無情,下此毒手,忍哉、忍哉!」語已而哭,淚滴帕上,與梨娘之啼痕混合為一,如水投侞,一色瑩然。 良久,乃拭淚取函閱之,且讀且哭,未終幅而夢霞已慘無人色矣。 是書為梨娘憤極所作,墨淡不濃,行疏不整,大變其昔日簪花休格,想見其握管時之心煩意亂也。 錄其詞如左: 君多情人也。 梨影飫君之情,愿為君死,而自顧此身已為墮溷之花,難受東風抬舉。 無可奈何,出此下策,冀以了我之情,償君之恨,雙方交益,計至得也。 不料因此一念,更墮入萬重暗霧中,昏黑迷離,大有倀倀何之之概。 所藉以自慰者,君固深知我心。 我為君故,雖任勞任怨,亦所不辭也。 今讀君書,我竟不能自解,君言如此,是君直未知我心也!是君心直並未有我也!亦知我不為君,則羅敷自有夫,使君自有婦,何預我事?而為此移花接木之舉耶?嗚呼,君與我皆為情所誤耳。 君固未嘗誤我,我亦何曾誤君哉。 今君以我為誤君,我復何言?我誤君,我不敢再誤君;君怨我,我卻不敢怨君。 半載相思,一場幻夢,嗟乎霞郎,從此絕矣。 《紅樓影事詩》一冊,謹以奉還,斷情根也,青絲一縷,贈君以留紀念。 不能效陶母之留賓,亦不願學楊妃之希寵,聊以斬我情絲,絕我癡念耳。 我負人多矣,負生、負死、負君、負姑,負人已甚,自負亦復深,而今而後,木魚貝葉,好懺前情,人世悲歡,不願復問。 望君善自為謀,鵬兒亦不敢重以相累,人各有命,聽之可也。 本來是色即空,悟拈花之微旨,倘有餘情未了,愿結草于來生 第二十四章 揮血玉梨魂—— 第二十四章 揮血 第4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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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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