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蹤偶聚,蘭臭相投。 石癡為人,風流倜儻,豪放自喜,襟懷落落,態度翩翩,有太原公子不衫不履氣象,洵近來新學界中第一流人物也。 與夢霞一見如舊識,志同道合,學侔才均,文字因緣,一朝契合,非偶然也。 校址即其家莊舍,與石癡居室,僅一墻之隔,石癡無日不來校中。 彼亦自任英文、格致等科,課畢后輒與夢霞散步曠野,飽吸新鮮空氣,增進實物知識。 鄉村風味,遠異城市煩囂,聯袂偕行,流連晚景,行歌互答,幽韻宜人。 意態飄然,如閒雲野鶴,直至暮鳥歸林,夕陽送客,乃分道而歸。 如是日以為常,亦客居之樂也。 有時鍵戶不出,兩人同坐斗室中,或論文、或說詩、或敘失意事、或作快心談。 茗煙初起,清言愈希,端緒續引,冥酬肄應。 時或縱談天下事,則不覺憂從中來,痛哭流涕,熱血沸騰,有把酒問天、拔劍斫地之概。 蓋兩人固皆失意之人,亦皆憂時之士也。 石癡之處境,雖稍裕于夢霞,而其遭逢之不偶,性情之難合,與夢霞如出一轍。 慨念身世,孤蹤落落,眷懷時局,憂心忡忡。 同是有心人,宜其情投意洽,相見恨晚,而有高山流水之感也。 嗚呼!「志士淒涼閑處老,名花零落雨中開。 」天下最可惜、最可憐之事,孰有甚於此者乎?若夢霞與石癡之抱負之氣概,所謂志士者非耶。 而一則旅居異地,一則蜷伏里門,相逢乃相惜,相惜復相憐,既相惜、相憐矣,於是欲謀久聚。 石癡嘗從容謂夢霞曰:「校舍卑陋,不足駐高賢之駕,君寄居戚家,晨夕奔波,弟心亦有不安。 蝸廬尚有下榻地,請君移住舍間,日則與君同理校務,夜則與君同聚一室,刻燭聯吟,烹茶清話,抵足作長夜談,一吐平生之志,何快如之!」石癡言之者再,夢霞俱婉辭卻之。 石癡以夢霞尚未能脫略形跡,頗怪其相知不深,不知夢霞固別有佳遇,別有知音。 孤館寒燈,自饒樂趣,此中情事,不足為石癡道也。 新雨泥人,東風催客。 夢霞離故鄉來客土,以乖僻之情性,躁冷淡之生涯,自知不合於時,到處受人白眼。 此去投身寓館,踽踽涼涼,當嚐遍羈人況味,受盡流俗揶揄。 不料于無意中得一巾幗知音,更于無意中得一風塵同志,不可謂非客中之佳遇,而亦不可謂非夢霞一生之快事也。 惜乎西窗剪燭,情話方殷;南浦征帆,別離遽賦。 正值蠶事方興之日,便是驪歌齊唱之天。 蓋石癡忽於四月上旬有扶桑之行矣。 石癡之行,夢霞實促成之。 石癡家道既富,父母俱存,年力富強,志趨高尚,正大可有為之時,與夢霞之迫於境遇而頹喪其志氣者,自不相同。 而石癡自南洋畢業后,但知瘁力于桑梓,不知熱心於家國,坐使黃金時刻擲于虛牝。 夢霞殊惜之,故每與石癡談及國事,輒流淚勸之曰:「時局阽危,人才難得。 命終泉石,我恨非濟世之材;氣壯山河,君大是救時之器。 以君之年、之力、之才、之志,正當發憤自勵,努力進行,乘風破浪,做一番烈烈轟轟事業,為江山生色,為閭里爭光,方不負上天生材之意,而可慰同胞屬望之心。 奈何空抱此昂藏七尺,不發現于經世作人之大劇場,而埋首泥塗之內,■足里又間,以有用之光陰,賦閒居之歲月。 弄月吟風,長此終古,弟竊為君不取也。 今者名士過江,紛紛若鯽,勵我青年,救茲黃種,急起直追,此其時矣。 君倘有意乎?」石癡聞夢霞言,頗感其勸勉之誠,遊學之心,怦然欲動,謂夢霞曰:『弟非戀家忘國,自問性情落落,與俗相違。 頻年勾留滬瀆,廣接四方英俊,曾無一人能知我如君者,一肚皮不合時宜,無從發泄,不覺心灰意冷。 負芨歸來,不復作出山之想。 今聞君言,如大夢之初醒,如死灰之重撥。 君固愛我,弟敢不自愛,而以負君者自負耶?弟志已決,一得家庭允許,便當整理行裝,乘輪東渡。 但弟去之後,校中事弟無力兼顧,須仗君一人主持,責艱任重,耿耿此心,殊抱不安耳。 」夢霞慨然曰:「君不河漢弟言,而作祖生聞雞之舞,弟不勝感幸。 校中一切,弟雖不能獨擔責任,亦當稍效綿薄,盡弟之心,副君之託。 君不負弟,弟又何敢負君?」石癡大喜,曰:「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君也。 感君厚愛,此去茍有寸進,皆君所賜。 海可枯,石可爛,我兩人之交情,永永不可磨滅。 」 黯然銷魂者,惟別而已矣。 離別為人生最苦之事,而客中送客,尤為別情之最慘者。 石癡歸家,以遊學之事白諸父母。 父母甚喜,亦力促其行。 適其同學某,自皖來書,中言近擬會合同志,共赴東瀛,亦勸石癡棄家求學,束裝同行。 石癡立作復書,約期同集滬ヂ,乘某號日輪東渡。 成行之前夕,沽酒與夢霞話別。 第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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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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