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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散文 - 48 / 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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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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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快死了。夫人已經回去了。醫生們從昨天起就不管他了。他左腿上的傷口已經壞死,醫生們不知道該怎麼辦,他們說先生的水腫像豬肉皮似的,已經浸潤,這是他們的說法。

他們還說先生腿上的皮和肉像豬膘,已經不可能再做穿刺術。事情是這樣的:上個月先生上床睡覺時碰在一個飾有人像的傢具上,左腿上磕了一個口子,他身上的膿水都流了出來。醫生們看後都驚叫起來,並開始給他做穿刺手術。他們說:咱們順其自然吧。


  

但先生腿上又出現了膿腫,是盧克斯先生給他做的手術。昨天,醫生把器械取走了。先生的傷口沒有化膿,但顏色發紅、乾巴巴的發燙。醫生們說先生沒有救了,都不再來看他。

我們去找過四、五個醫生,但沒有用,醫生們都說他們已經無能為力。昨天晚上,先生的情況很糟,今天上午九點,他再也說不出話來了。夫人派人請來了神父,神父給先生施了臨終塗油禮。先生示意他明白是怎麼回事。

一小時之後,他握住了他妹妹絮維爾夫人的手。從十一點起,他不斷地喘着粗氣,兩眼再也看不見東西。他不會活過今天晚上的。先生,如果您願意,我去請絮維爾先生,他還沒有睡。



①指巴黎人民旨在推翻君主制的一八四八年二月革命。

①弗雷德里克・蘇利埃18001847,法國作家。

②皮埃-讓・大衛17881856,法國雕刻家。

女仆離開了,我等了一會兒。燭光暗淡,微弱的光線照着客廳富麗堂皇的陳設,照着牆上掛的波比斯①和霍勒拜因①的幾幅傑作。在昏暗的燭光中,那尊大理石半身雕像顯得模模糊糊,恰似這個垂死之人的幽靈。房子裡充滿死屍散髮的氣味。

絮維爾先生走進客廳,他說的和女仆說的完全一樣。我要求看看巴爾扎克先生。

我們穿過一條走廊,登上一個鋪着紅地毯的樓梯,樓梯兩旁堆滿花瓶、雕像、畫、上了釉的餐具櫥等藝術品。在穿過另一條走廊後,我看見一扇門敞開着,聽見一個人喘着粗氣,給人以不祥的感覺。

我走進了巴爾扎克的房間。

房間中央放著一張床,床是桃花心木做的,床頭和床腳的橫檔及皮帶構成一種懸掛器械,用以幫助病人活動。巴爾扎克先生躺在床上,頭靠着一大堆枕頭,枕頭上還加上了從房間的長沙發上取下的紅錦緞坐墊。他的臉斜向右側,臉色青紫,鬍子沒有剃,灰白的頭髮剪得很短,兩眼睜着,目光獃滯。我從側面看著他,覺得他很像皇帝。

一個老婦人和一名男仆分別站在床的兩側。床頭柜上和門旁的小衣柜上各點着一支蠟燭,床頭柜上還擺着一隻銀瓶。

男仆和老婦人面帶恐懼,屏聲靜息地聽著臨終之人喘着粗氣。

床頭柜上的蠟燭把壁爐旁掛着的一幅畫照得通亮,畫上的年輕人紅潤的臉龐上泛着微笑。

床上散髮出一股令人無法忍受的氣味。我撩起被子,握住了巴爾扎克的手。他的手上全是汗,我緊緊地 握著,他卻毫無反應。

一個月以前,我曾來到這個房間裡看他。當時他很高興,充滿了希望。他笑指着身上浮腫的地方,相信自己的病會痊癒。

我們談了很多,還爭論了政治問題。他是正統派,他責怪我「蠱惑人心」。他對我說:「你怎麼能那麼泰然自若地放棄法蘭西貴族院議員的頭銜呢?除了國王的稱號之外,那可是最尊貴的頭銜了!」

他還對我說:「我買下了博戎先生的房子,房子不帶花園,但有一個廊台,廊台樓梯上的門對著小教堂,我用鑰匙開了門就可以去望彌撒。花園對我無所謂,我更看重這個廊台。」

那天我離開他時,他一直把我送到廊台的樓梯上。他走路很吃力,指給我看那扇門,還大聲對他夫人說:「別忘了讓雨果好好看看我藏的那些畫。」

老婦人對我說:「他活不到天亮了。」

我走下樓梯,滿腦子都是他那張沒有血色的面孔。穿過客廳時,我又看見了那尊靜止不動的、表情沉着高做的、隱隱約約煥發着容光的半身雕像,我想到了對比鮮明的死亡和不朽。

我回到家裡。這是個星期天,好幾個人正在家裡等我,其中有土耳其代辦勒扎-貝、西班牙詩人納瓦雷特和被流放的意大利伯爵阿里瓦貝納。我對他們說:「先生們,歐洲馬上要失去一位偉人。」

他在夜裡去世了,終年五十一歲。


  

他于星期三被安葬。

他先是被安放在博戎教堂,他是從廊台樓梯的那扇門被抬出去的。對他

①霍勒拜因,十六世紀德國畫家。

來說,那門的鑰匙比從前的包稅人所有的漂亮的花園更珍貴。

他去世的當天,吉羅①給他畫了像。人們還想做他的面模,但沒有成功,因為屍體腐爛得很快。他死後的第二天上午,到他家來的模塑工人發現他的鼻子塌陷,臉已經變形。人們把他放進一個包鉛的橡木棺材裡。

葬禮在聖-菲力浦-迪-魯爾教堂舉行。我站在他的棺材旁,回想起我的第二個女兒出生後行洗禮時也是在這個教堂,從那時起我再沒有來過。在我的記憶之中,死亡和新生聯繫在一起。

內政部長巴羅士參加了葬禮。在教堂裡的靈柩台前,他坐在我身旁,不時地和我交談幾句。

「他是個傑出人物,」他對我說。

「他是天才,」我對他說。

送葬的隊伍穿過巴黎的街道,向拉雪茲神甫公墓行進。我們從教堂出發和抵達墓地時,天上都掉下幾滴雨點。這是天公好像也在灑淚的一天。

我走在靈柩的右前方,握著柩底的一很銀流蘇,亞歷山大・仲馬①走在靈柩的左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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