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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 55 / 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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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城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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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5頁

朗讀:

「村子裡的人,」補路工踮起腳壓低嗓門說下去,「全都回去了,都在泉水邊悄悄地說話,都睡了,都夢見了那個不幸的人鎖在懸崖頂上監牢的鐵欄杆裡,除非上刑場,再也別想出來。早上我扛起工具,吃着黑麵包去上工。我繞道去了一趟監獄,在那兒見到了他。他被關在一個很高的鐵籠子裡,跟昨天晚上一樣滿是血跡和沙土。他在往外看。他的手不自由,不能向我招手,只能像個死人一樣望着我;我也不敢叫他。」

德伐日和三個人彼此陰沉地瞥了一眼。聽著那鄉下人的故事,他們臉色都很嚴厲、壓抑、仇恨,樣子儘管秘密,卻也權威,有一種肅殺的法庭氣氛。雅克一號和二號坐在鋪了草薦的舊床上,下巴放在手上,眼睛盯着補路工。雅克三號在他們身後跪下了一條腿,神情也很專注,一隻激動的手老在口鼻間的微細神經網絡處抓撓。德伐日站在他們跟那報信人之間——他讓報信人站在從窗戶照進來的光線裡。補路工的目光不斷地從他轉到他們,又從他們轉到他身。


  

「說下去,雅克,」德伐日說。

「他在那個高高的籠子裡關了幾天。村裡的人都害怕,雖只敢偷偷地望他一望,卻總要在遠處抬頭看懸崖上的監獄。到了黃昏,一天工作完畢,大家到泉水邊閒聊,所有的臉又都轉向監獄——以前他們都轉向驛站,現在卻轉向監獄。他們在泉水邊悄悄議論,說是他雖被判了死刑,卻未必會執行。據說有幾份請願書已送到了巴黎,說他是因為孩子給壓死了太生氣發了瘋。又說是有一份請願書還送到了國王手裡。這我怎麼能知道呢,不過那也是可能的,也許可能,也許未必。」

「那你就聽著,雅克,」雅克一號嚴厲地插嘴,「要知道已經有請願書送給了國王和王后。除你之外,我們在場的幾個人都看到國王接過了請願書。那是在街上的馬車裡,他坐在王后身邊。是你在這兒見到的德伐日冒着生命危險拿着請願書跳到了馬匹前面的。」

「還有,雅克,」跪着一隻腳的三號說,他的手指總是在那神經敏感的部分抓撓,那神氣很貪婪,似乎渴望得到什麼既不是食物、也不是飲料的東西,「騎兵和步兵衛士把他包圍起來,打他,你聽見沒有?」

「聽見了,先生們。」

「你再說下去,」德伐日說。

「還有。他們在泉水邊悄悄議論過另一件事,」那鄉下人又講了下去,「據說他被押到我們鄉下來是要在這兒處死的,而且必死無疑。他們甚至悄悄說,因為他殺死了大人,而大人又是佃戶們—一可算是農奴吧——的父親,因此他要被當作殺父的逆子處死。泉水邊有個老頭兒說他是右手用刀的,所以要把他的右手當着他的面燒掉,再在他手臂、胸口、兩腿划出許多口子,把燒開的油、熔化的鉛、滾燙的松香、蠟和硫磺灌進去,然後用四匹強壯的馬拴在手腳上把身子撕成幾塊。那老頭兒說有個想謀殺前國王路易十五的囚犯就確確實實是讓用這種方法處死的。不過他究竟是否說的是真話,我怎麼會知道?我又沒上過學.」

「那就再聽著,雅克,」那抓撓個不停的帶著渴望神情的人說,「那人姓達米安,是大白天在巴黎城的大街上公開處死的。後行刑的人非常多,最引人注目的倒是那些打扮入時的高貴的夫人小姐們。她們也非常感興趣,一定要看到最後——最後,雅克,一直看到天黑,那時他已被扯斷了兩條腿和一條胳膊,卻還在呼吸!然後才殺死了他——你多大年齡?」

“三十五,補路工說。他看上去倒有六十。

「那是你十來歲時的事,你是有可能看到的。」

「夠了,」德伐日說,因為不耐煩,顯得嚴厲。「魔鬼萬歲!說下去。」

「啊!有人悄悄說這,有人悄悄說那,卻離不開這個題目,就連泉水也似乎放低了聲音。最後,到星期天晚上,全村人都睡着了,來了一群當兵的,從監獄繞下山來,他們的搶碰着小街的石頭咔咔地響。工人挖地,工人釘釘,當兵的又笑又唱。到了早上,泉水邊豎起了一個四十英呎高的絞架,把泉水都變得有毒了。」


  
補路工抬頭望着——不,是望穿了——低矮的天花板,用手指着,好像看見絞架豎立在天空。

「所有的工作都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集合了起來,沒有人牽牛出去,牛跟人在一起。正午響起了鼓聲。當兵的早在半夜就進了監獄,把他包圍了。他跟以前一樣捆着,嘴裡還塞了根木棍,用繩紮緊,遠遠看去好像在笑。」他用兩根拇指把嘴角往耳朵兩邊掰,拉出一臉縐紋。「絞架頂上捆着他那把刀,刀口向上,刀尖在空中。他被絞死在那個四十英呎高的絞如上,然後一直弔在那兒,毒害了泉水。」

他用藍帽于擦擦臉,因為回憶起那場面,臉上又冒出了汗珠。大家彼此望瞭望。

「太可怕了,先生們。在那樣的陰影之下婦女和兒童怎麼敢來汲水呢?晚上誰還能在那兒聊天呢!在絞架底下,我說過麼?星期一的黃昏,太陽要睡覺時,我離開了村子。我在山上回頭看了看,那影子斜掛在教堂上,斜掛在風車上,斜掛在監獄上——似乎斜掛在整個大地上,先生們,一直到與天空相接的地方!」

那帶著渴望神情的人啃着一權手指望着其他的人,由於渴望得難受,他的手指在發抖。

「就是這樣,先生們。我按通知在太陽落山時離開村子往前走,走了一個通宵和第二天半天,才遇到了這位同志(按通知他會跟我接頭),便跟他一起來了。我們有時騎馬,有時走路,走完昨天,還走了個通宵,現在才到了你們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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