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調另外一碗五味酒麼?」大肚子的斯特萊佛兩手插在腰帶裡,躺在沙發上,眼睛瞟着他。
「是。」
「現在聽著,我要告訴你一件令你頗為驚訝的事,你也許會說我並不如你所想象的那麼精明:我想結婚了。」
「你想?」
「是的。而且不是為了錢。現在你有什麼意見?」
「我不想發表多少意見。對方是誰?」
「猜猜看。」
「我認識麼?」
「猜猜看。」
「現在是早上五點鐘,我的腦子像油煎一樣噼噼啪啪亂響,我才不猜呢。要我猜,你得請我吃晚飯。」
「那好,那我就告評你,」斯特萊佛慢慢坐起身來說。「西德尼,我對自己相當失望,因為我不能讓你理解我,因為你是這樣一個遲鈍的笨蛋。」
「可你呢,」西德尼一邊忙着調五味酒,一邊回答,「你卻是這樣一個敏感而有詩意的精靈。」
「聽著!」斯特萊佛回答,誇耀地笑着,「我雖然不願自命為羅曼斯的靈魂(因為我希望自己頭腦更清醒),可總比你要溫柔些,多情些。」
「你比我要幸運些,假如你是那意思的話。」
「我不是那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要更一—更——」
「更會獻慇勤,只要你肯幹,」卡爾頓提醒他。
「不錯!就說是會獻慇勤吧。我的意思是我是個男子漢,」斯特萊佛在他朋友調酒時吹噓起自己來,「我很願在女人堆裡受人歡迎,而且很願花功夫,也懂得怎樣做。比你要強多了。」
「說下去,」西德尼·卡爾頓說。
「不,在我說下去之前,」斯特萊佛用他那居高臨下的態度搖着頭說,「我先得對你交代一句。你跟我一樣常去曼內特醫生家,也許比我去得還多,可你在那兒總那麼憂鬱,我真替你難為情。你總像個一言不發、沒精打采的受氣包,我以我的生命與靈魂發誓,我為你感到害躁,西德尼!」
「你也會感到害澡,這對像你這樣的法庭工作人員倒是件大好事,」西德尼回答道,「你倒應該感謝我呢!」
「可你也不能就這樣溜掉,」斯特萊佛回答,話鋒仍轉向西德尼,「不,西德尼,我有義務告訴你——為了幫助你,我要當而告訴你,你跟那樣的人來往的時候簡直丟臉透了。你這人很不受歡迎呢!」
西德尼喝下一大杯自己調的五味酒,笑了。
「你看看我!」斯特萊佛挺挺胸膛,說,「我的條件使我更加獨立,不像你那樣需要受人歡迎。可我幹嗎還需要受人歡迎呢?」
「我倒還沒見過你受誰歡迎呢,」卡爾頓喃喃地說。
「我那樣做是出於策略,出於原則。你看我,蒸蒸日上。」
「你並不會因為談起你的婚姻打算而蒸蒸日上的,」卡爾頓滿不在乎地回答。「我希望你繼續受人歡迎。至於我麼——你難道永遠也不明白我是無可救藥的?」
他帶著嘲諷的神氣問道。
「你沒有必要無可救藥,」他的朋友回答,並沒有帶多少安慰的口氣。
「我沒有必要,這我明白,」西德尼·卡爾頓說,「你那位小姐是誰?」
「我宣佈了名字你可別感到難為情,西德尼,」斯特萊佛先生說,他想讓對方拿出友好的態度歡迎他就要宣佈的心事。「因為我知道你對自己說的話連一半也不當真,而且即使全部當真也並不重要,所以我就先來個小小的開場白。你有一次曾在我面前說過藐視這位小姐的話。」
「真的?」
「肯定,而且就在這屋裡。」
西德尼·卡爾頓望瞭望五味酒,望瞭望他那得意揚揚的朋友。他喝光了五味酒,又望瞭望他那得意揚揚的朋友。
「那姑娘就是曼內特小姐,你曾說過她是個金髮的布娃娃。如果你在這方面是個敏感細膩的人,西德尼,我對你那種說法是會生氣的。可你是個粗線條,完全缺少那種體會,因此我並不在乎,正如我不會在乎一個不懂畫的人對我的畫發表的意見,或是一個不懂音樂的人對我的曲子發表意見一樣。」
西德尼·卡爾頓迅速地喝着酒——望着他的朋友大口大口地喝着。
「現在你全知道了,西德尼,」斯特萊佛先生說,「我不在乎財產,她是個迷人的姑娘,我已下定了決心要讓自己快樂。總之,我認為我有條件讓自己快樂。她嫁給我就是嫁給一個殷實富裕的人、一個迅速上升的人、一個頗有聲望的人:這對她是一種好運,而她又是配得上好運的。你大吃一驚了麼?」
卡爾頓仍然喝着五味酒,回答道,「我為什麼要大吃一驚?」
「你贊成麼?」
卡爾頓仍然喝着五味酒,回答道,「我為什麼要不讚成?」
「好!」他的朋友斯特萊佛說,「你比我估計的來得輕鬆,對我也不像我估計的那麼唯利是圖,儘管體現在無疑已很懂得你這個老哥兒們是個意志堅強的人。是的,西德尼,我對現在這種生活方式已經受夠了——想換個法兒活都不行。我感到,要是想回家就有家可回是件挺快活的事(不想回去盡可以在外面獃着),而且我感到曼內特小姐在任何情況下都挺有用處,能繪我增添光彩。因此我才下定了決心。現在,西德尼,老夥計,我要對你和你的前途說幾句。你知道你的處境不佳,的確不佳。你不懂得錢的重要。你日子過得辛苦,不久就會遍體鱗傷,然後就是貧病交迫。你的確應當考慮找個保姆了。」
他說話時那副居高臨下的神氣使他看上去大了兩倍,也使他可厭的程度大了四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