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間到了,「數以百計的人」仍然沒有出現。在家務活動之中,普洛絲小姐負責的是下層工作,她總乾得很出色。她做的飯菜用料雖然一般,卻是烹調得體,設計精美,半英國式半法國式,出類拔萃。普洛絲小姐的友誼是很實際的。她在索霍區和附近地區四處搜尋貧困的法國人,付出一先令或半克朗的金幣向她們學來烹調的秘訣。她從這些式微的高盧後裔處學來了那麼多精采的技術,就連仆婦女傭中的佼佼者也都把她看作女巫或是灰姑娘的教母:只須從禽場菜圃訂購一隻鷄、一隻兔、一兩棵菜,便能隨心所欲做出自己想做的美味佳餚。
星期天普洛絲小姐在醫生的桌上用膳,別的日子總堅持在沒人知道的時候到底層或二樓她的屋裡去吃一一那是個藍色的房間,除了她的小鳥兒之外誰也不許進入。此時此刻,普洛絲小姐因為小鳥兒那快活的臉蛋、也因她在努力使她高興,表現得十分隨和。因此,大家晚飯時都很愉快。
那是個悶熱的日子。晚飯後露西建議到露天坐坐,把葡萄酒拿到外面梧桐樹下去喝。因為家裡一切都圍着她轉,決定也因她而作,所以他們便來到了梧桐樹下。她專為羅瑞先生拿來了葡萄酒,因為她在前不久已經自封為羅瑞先生的捧杯使者。在梧桐樹下閒淡時,她總把他那杯子斟得滿滿的。他們談話時,鄰近的住宅以它們神秘的後背或是山牆偷窺着他們。梧桐也以自己的方式在他們頭頂細語。
「數以百計的人」仍然沒有出現。他們在梧桐樹下閒坐著。達爾內先生倒是來了,可他也只是一個人。
曼內特醫生和藹地接待他,露西也一樣。可是普洛絲小姐卻感到頭和身子一抽一抽地痛,便回屋裡去了。她常發這種病,閒談時把它叫作「抽筋發作」。
醫生狀況極佳,看去特別年青。在這種時候,他跟露西最相似。兩人坐在一起,她偎在他的肩頭,他的手臂搭在她的椅背上。細看兩人的相似之處是很叫人高興的。
醫生精力異常旺盛。他談了一整天,談了許多話題。「請問,曼內特醫生,」大家坐在梧桐樹下,達爾內先生順着剛纔的話頭自然地談了下去。他們談的是倫敦的古建築「你對倫敦塔熟悉麼?」
「露西和我一起去過,但去得偶然。不過,看得也夠多的了。我知道它有趣的東西很多。其它就不大知道了。」
「我在那兒蹲過監獄,你還記得,」達爾內說,帶著微笑,但因為憤怒,也略有些臉紅。「扮演的是另外的角色,不是有資格參觀的那種。我在那兒時他們告訴過我一件奇怪的事。」
「什麼事?」露西問。
「在改建某個地方時,工人發現了一個地牢,修成之後被人忘掉已經多年。那地牢圍牆的每一塊石頭上都刻着字,是囚徒們刻的。日期、姓名、冤情、祈禱。在牆角的一塊地基石上有一個囚徒(他好像被殺掉了)刻下了他最後的作品,是用很蹩腳的工具刻成的三個字母。粗看似乎是
0、
1、C,但仔細一辨認,最後的字母卻是G。沒有以DIG作為姓名縮寫的囚徒的檔案,也沒有關於這個囚犯的傳說。對這名字做過許多無用的猜測。最後,有人設想這些字母並非姓名縮寫,而是一個詞DIG。有人十分仔細地檢查了刻字處的地面,在一塊石頭、磚塊或鋪砌石的碎塊下面的泥土裡發現了一張腐敗成灰的紙跟一個腐敗成灰的小皮箱或皮口袋。兩者已混成一片。那無名的囚徒究竟寫了些什麼是再也讀不到了,但他的確寫下了一點東西,而且藏了起來,混過了獄卒的眼睛。」
「爸爸,」露西叫道,「你不舒服了麼!」
他已經一手撫着頭突然站了起來,那樣子把他們全都嚇了一跳。
「不,親愛的,沒有什麼不舒服。下雨了,雨點很大,嚇了我一跳。我們最好還是進去!」
他几乎立即鎮定了下來。的確,大點大點的雨已在下着。他讓大家看,看他手背上的雨點,但是他對剛纔談起的發現一句話也沒說。而在他們回到屋裡去時,羅瑞先生那老于業務的眼睛卻發現了(或是自以為發現了),在醫生把臉轉向查爾斯·達爾內時那臉上露出了一種特別的表情,這種表情那天在法庭通道里他把臉轉向達爾內時也曾出現過。
醫生很快就恢復了正常。羅瑞先生甚至懷疑起自己老于業務的眼睛來。醫生在客廳裡的黃金巨人身下站住,告訴大家他還是經不起輕微的意外(儘管有時未必如此),那雨點就嚇了他一跳。這時就是那黃金巨人的胳膊也並不比他更穩定。
喝午後茶了。普洛絲小姐做着茶,抽筋又發作了。「數以百計的人」仍未出現。這時卡爾頓先生也信步來到,不過加上他也才兩個客人。
夜很悶熱,他們雖然門窗大開地坐著,仍然熱得受不了。茶點結束之後大家又坐到一扇窗戶面前去眺望沉沉的暮色。露西坐在爸爸身邊,達爾內坐在露西身邊,卡爾頓靠在一扇窗前。窗帘是白色的,很長。旋捲入街角的雷電風把一幅幅窗帘掀到了天花板上,撲扇着,像幽靈的翅膀,
「雨還在下,稀稀落落,雨滴卻又大又猛,」曼內特醫生說,「雷雨來得很慢。」
「卻肯定要來,」卡爾頓說。
大家都放低了嗓門觀察着、等待着的人大多如此;在黑暗的屋裡觀察着、等待着閃電雷霆的人總是如此。
街頭一陣忙亂。人們要搶在風暴之前找地方躲雨。這個聽回聲的好地方震響着跑來跑去的腳步的回聲,卻沒有腳步來到屋前。
「有蜂擁的人群,卻又是一片孤獨:」大家聽了一會兒,達爾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