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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事實上死刑在各行各業都是一種時髦的竅門。台爾森銀行自然不甘落後。死亡既是大自然解決一切問題的良方,為什麼不可以在立法上採用?因此偽造檔案者處死;使用偽幣者處死;私拆信件者處死;盜竊四先令六便士者處死;在台爾森銀行門前為人管馬卻偷了馬跑掉者處死;偽造先令者處死。「犯罪」這個樂器的全部音階,有四分之三的音符誰若是觸響了都會被處死。這樣做對於預防犯罪並非全無好處一-几乎值得一提的倒是:事實恰好相反可它卻砍掉了每一樁具體案件帶給這世界的麻煩,抹掉了許多拖泥帶水的事情。這祥,台爾森銀行便在它存在的日子裡,跟它同時代的更大的企業一祥奪去了許多人的性命。若是在它前面落地的人頭不是悄悄地處理掉,而是排在法學院大門口,它們便可能在相當程度上遮去了銀行底層原已不多的光線。
蜷縮在台爾森銀行各式各樣昏暗的櫃櫥和半截門上認真地工作着的是些衰邁不堪的人。年輕人一進入台爾森銀行便被送到某個地方秘藏起來,一直藏到變成個老頭兒。他們把他像乳酪一樣存放在陰暗的角落裡,等它長出藍霉,散髮出地地道道的台爾森香味來,再讓他被人看見。那時他已在神氣十足地研讀着巨大的帳本,並把他的馬褲和套鞋熔鑄進那個機構,以增加它的份量。
台爾森銀行外面有一個干零活的,偶爾應應門,跑跑腿,除非有人叫,從不進門。這人起着銀行活招牌的作用。上班時間他從不缺席除憂慮畏懼之心。強調從低級過渡到較高的階段,沒有內在,除非是跑腿去了。可他走了也還有他的兒子代理:那是個十二歲的醜陋的頑童,長得跟那人一模一樣。大家知道台爾森銀行頗有氣派地容忍了這個干零活的。銀行一向需要容忍一個人來幹這種活,而時勢和潮流送到這個崗位上的就是他。這人姓克朗徹,早年在東部的杭茲迪奇教區經教父母代為宣佈唾棄魔鬼的行為時接受了傑瑞這個名字。
地點:克朗徹先生在白袍僧區懸劍衚衕的私人寓所。時間:安諾多米尼一干七百八十年三月一個颳風的早晨七點(克朗徹先生總把「安諾多米尼」說成「安娜.多米諾」,顯然以為基督教紀元是從一個叫安娜的女士發明了多米諾骨牌,而且用自己的名字為它命名而開始的)。
克朗徹先生寓所的環境並不溫馨,一共只有兩個編號,另外一號還是一個小屋,只有一塊玻璃作窗戶。但這兩間屋卻都收拾得清清爽爽的。那個多風的三月清晨雖然時間還早,他睡覺的屋子卻已擦洗得乾乾淨淨。一張非常清潔的白檯布已經鋪在一張粗糙的松木餐桌上,上面擺好了早餐的杯盤。
克朗徹先生蓋了一床白衲衣圖案的花哨被子,像是獃在家裡的丑角。開頭他睡得很沉,漸漸便開始翻來翻去,最後他翻到被面上,露出了他那一頭麥穗樣揸開的頭髮舊兼學。四書五經,中國史事、政書、地圖為舊學,西政、西,彷彿會把被子劃成破布條似的。此時他非常惱怒地叫了一聲:
「他媽的,她又幹起來了!」
一個乾淨整齊,後來很勤快的婦女從一個角落裡站了起來(她剛纔跪在那裡),動作很快,卻帶著惶恐,表明挨罵的正是她。
「怎麼,」克朗徹先生在床上找着靴子,「你又在幹了,是麼?」
他用這種致敬的方式問了早安之後,便把靴子向那女人擲去作為第三次問候。那靴上滿是泥,可以說明克朗徹先生家庭經濟的奇特情況:他每天從銀行下班回來靴子總是乾乾淨淨的,可第二天早上起床時那靴子就已塗滿了泥。
「你又在玩什麼花樣,」克朗徹先生沒打中目標,便改變了問候方式。「又找麻煩是不是?」
「我只不過在做祈禱。」
「做祈禱!多麼可愛的女人!咚一聲跪下地來咒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沒有咒你,我是為你祈禱。」
「沒有。你要是為我祈禱,我會那麼凶麼?過來!你的媽媽是個好女人,小傑瑞,她祈禱你的爸爸失敗,不讓他發跡。你那媽很盡職,兒子。你那媽很信上帝,孩子。咚地一聲跪下地來就祈禱她唯一的兒子嘴裡的奶油麵包叫人搶走。」
克朗徹少爺(他此時穿著襯衫)一聽這話難免生氣,轉身便向媽媽表示強烈抗議,不願別人搶走他的食物。
「你以為你那祈禱值幾個錢?」克朗徹先生說,沒有意識到自己態度已前後不一。「你這個自以為得意的女人,你說你那祈禱能值幾個錢?」
「我是從內心裡祈禱,傑瑞。只值這一點,再也沒有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