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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你太年輕,太美麗,這是不可能的。看看囚犯是什麼樣子吧!這樣的手她當年從來沒看見過,這樣的臉她當年從來沒有看見過,這樣的聲音她當年從來沒有聽到過。不,不。她還有他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在北塔那漫長的時間之前。你叫什麼名字,我溫和的天使?」
為了慶賀他變得柔和語調和態度,女兒跪倒在他面前,哀告的雙手撫慰着父親的胸口。
「啊,先生,以後我會告訴你我的名字,我的母親是誰,我的父親是誰,我為什麼不知道他們那痛苦不堪的經歷。但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不能在這兒告訴你。我現在可以在這兒告訴你的是我請求你撫摸我,為我祝福,親我,親我啊,親愛的,我親愛的!」
他那一頭淒涼的白髮跟她那一頭閃光的金髮混到了一起,金髮溫暖了白髮,也照亮了它,彷彿是自由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身上。
「如果你從我的聲音裡聽出了你曾聽到過的甜蜜的音樂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但我希望會就為它哭泣吧,為它哭泣吧!如果你在撫摸我的頭髮時能回想起在你自由的青年時代曾靠在你胸前的頭的話,就為它哭泣吧,為它哭泣吧!若是我向你表示我們還會有一個家,我會對你一片孝心,全心全意地服侍你,這話能令你想起一個敗落多年的家,因而使你的心憔悴,你就為它哭吧,哭吧!」
她更緊地摟住他的脖子,像搖孩子似的在胸前搖着他。
「如果我告訴你,我最最親愛的人,你的痛苦已經過去,我是到這兒來帶你脫離苦海的,我們要到英國去,去享受和平與安寧,因而讓你想到你白白葬送的大好年華,想到我們的生地對你這樣冷酷無情的法蘭西,你就哭吧!哭吧!如果我告訴你我的名字,談起我還活着的父親和已經死去的母親,告訴你我應當跪在我光明磊落的父親面前求他饒恕,因為我不曾營救過他,不曾為他通宵流淚、睡不着覺,而那是因為我可憐的母親愛我,不肯讓我知道她的痛苦。若是這樣你就哭吧!哭吧!為她而哭!也為我哭!兩位好先生,謝謝上帝!我感到他神聖的眼淚落在我臉上,他的嗚咽抽搐在我心上!啊,你看!為我們感謝上帝吧!感謝上帝!」
他已倒在了她的懷裡,他的臉落到了她的胸膛上:一個異常動人,也異常可怕的場面(因為那奇冤和慘禍)。兩個在場人都不禁雙手掩面。
閣樓的靜謐久久不曾受到干擾,抽泣的胸膛和顫抖的身軀平靜了下來。正如一切風暴之後總有靜謐。那是人世的象徵,被稱作生命的那場風暴必然會靜下來,進入休息和寂寥。兩人走上前去把父女倆從地上扶了起來老人已逐漸歪倒在地上,精疲力竭,昏睡過去。姑娘是扶着他倒下去的,讓他的頭落在自己的手臂上;她的金髮垂了下來,擋住了他的光線。
「如果我們能把一切安排好,」她說,羅瑞先生已好幾次抽動鼻孔,這時才對她彎下身來。她向他舉起手說,「我們立即離開巴黎吧!不用驚醒他就能從門口把他帶走」
「可是你得考慮,他經得起長途跋涉麼?」羅瑞先生問。
「這個城市對他太可怕,讓他長途跋涉也比留在這兒強。」
「這倒是真的,」德伐日說,此時他正跪在地上旁觀,聽著他們說話。「更重要的是,有一切理由認為,曼內特先生最好是離開法國。你看,我是不是去僱一輛驛車?」
「這是業務工作,」羅瑞先生說,轉瞬之間恢復了他一板一眼的工作態度。「既是業務工作,最好就由我來做。」
「那就謝謝你了,」曼內特小姐催促道,「就讓我跟他留在這兒。你看,他已經平靜下來。把他交給我好了,不用擔心。有什麼可擔心的呢!如果你關上門,保證我們不受干擾,我毫不懷疑他在你回來的時候會跟你離開時一樣平靜。我保證盡一切努力照顧好他。你一回來我們馬上就帶他走。」
對這做法羅瑞先生跟德伐日都不怎麼贊成。他們都很希望有一個人能留下來陪着,但是又要僱馬車,又要辦旅行手續;而天色又已經晚了,時間很急迫。最後他們只好把要辦的事匆匆分了個工就趕着辦事去了。
暮色籠罩下來,女兒把頭放在硬地上,靠在父親身旁,觀察着他,兩人靜靜地躺着。夜色越來越濃,一道光從牆壁的縫隙裡透了進來。
羅瑞先生和德伐日先生已辦好了旅行所需的一應事項,除了旅行外衣、圍巾,還帶來了夾肉麵包、酒和熱咖啡。德伐日先生把食品和帶來的燈放到鞋匠長凳上(閣樓裡除了一張草薦床之外別無他物),他跟羅瑞先生弄醒了囚徒,扶他站起身來。
人類的全部智慧怕也無法從那張臉上那驚恐茫然的表情解釋他心裡的神秘。他是否明白已經發生的事?他是否回憶起了他們告訴他的東西?他是否知道自己已經獲得了自由?沒有任何聰明的頭腦能夠回答。他們試着和他交談,但是他仍然很迷糊,回答來得很緩慢。見到他那惶惑迷亂的樣子,他們都感到害怕,都同意不再去驚擾他。他露出了一種從沒出現過瘋狂迷亂的表情,只用雙手死死抱住腦袋。但-聽見他女兒的聲音就面露喜色,並把頭向她轉過去。
他們給他東西吃,他就吃;給他東西喝,他就喝;給他東西穿,他就穿;給他東西圍,他就圍,一副長期習慣于擔驚受怕、逆來順受的樣子。他的女幾攬住他的胳膊,他反應很快,立即用雙手抓住她的手不放。
他們開始下樓,德伐日先生提着燈走在前面,羅瑞先生斷後。他們才踏上長長的主樓梯沒幾步,老人便停下了腳,盯着房頂和四壁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