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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我根本不認為你是個庸人。你聰明,但是……別往心裏去,我這是沒來由地笑了一聲。我明白你會激動起來,米沙。從你的激昂的樣子,我猜到你自己對於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並不是無動於衷的,我早就疑惑著,所以你不愛伊凡哥哥。你是吃他的醋吧?」
「你再加上一句:我還為了她的金錢吃醋,好不好?」
「不,我並不加上關於金錢的話,我不想氣你。」
「我相信,既然你這樣說了。但是不管怎樣,你和你的哥哥伊凡都見鬼去吧!你們全都不會明白,不管有沒有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人們也可以對他沒有好感的。我為什麼要對他有好感呢?真莫名其妙!他曾經賞光罵過我。我為什麼沒有權利罵他呢?」
「我從來沒有聽見他曾說過你什麼話,好話壞話都沒有;他完全沒有說到你。」
「我可聽說前天他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那裏把我編排得一錢不值。哼,你瞧他對鄙人是多麼關注。老弟,既有這樣的事情,我就不知道究竟是誰吃誰的醋了!據他的高見,在最近的將來,如果我不決心剪發就大司祭的職務,就一定會到彼得堡去,加入一家大雜誌社,而且一定會參加批評欄,寫上十幾年的文章,最後把這家雜誌轉到自己手裏出版。然後,當我重新發行這家雜誌的時候,一定會走自由主義和無神派的路子,帶點社會主義的色彩,甚至發出一兩點社會主義的火花,但是要十分小心,也就是說,實際上兩邊都不得罪,只瞞過愚人的耳目。根據你這位元哥哥的說法,我的最終成就是:儘管有社會主義的色彩,卻並不妨礙我把雜誌預訂費存在自己的名下,碰到機會在某個猶太人指導之下搞點買賣,直到在彼得堡蓋起一所大廈,把雜誌社也搬進去,把剩下的幾層樓租給房客。他甚至連大廈的地點都給定好了:就在涅瓦河的新石橋附近,這橋聽說最近正在計畫修築,是從鍛造廠大街通到維堡區的。……」
「噯呀,米沙,這一切也許真會應驗的,甚至會一字不差哩!」阿遼沙忽然大聲說,忍不住快樂地發笑。
「您也嘲弄起我來了,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
「不,我是說笑話,對不起。我想的可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但是對不起:誰會對你轉告得這麼詳細?你從誰那裏聽來的?當他談論你的時候,你總不會親自在卡捷琳娜·伊凡諾芙娜家裏吧?」
「我不在那裏,可是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在場,我親耳聽見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說的。既然你願意知道,我也可以告訴你,他不是直接對我說的,是我偷聽來的,自然並不是有意要這樣,因為當德米特裏·費多羅維奇在隔壁屋裏的時候,我一直坐在格魯申卡的臥室裏不敢出來。」
「啊,是的,我忘了她是你的親戚。……」
「親戚?格魯申卡是我的親戚?」拉基金忽然叫起來,臉漲得通紅,「你發瘋了麼?神經有毛病吧!」
「怎麼?難道不是親戚麼?我聽人說是這樣的……」
「你會從哪兒聽說這樣的事?哼,你們這些卡拉馬佐夫家的先生們,自己誇耀是家世久遠的大貴族,可是你父親卻跑來跑去在人家飯桌旁當小丑,求人家恩賜,在廚房裏找碗飯吃。就算我只是牧師的兒子,在你們貴族面前連草芥也不如,但是不必這樣快樂而又放肆地侮辱我吧。我也有名譽,阿曆克賽·費多羅維奇。我不可能是格魯申卡的親戚,一個娼妓的親戚,請你明白這一點!」
拉基金真氣極了。
「請原諒,看在上帝的面上,我萬想不到你會這樣生氣。再說,她怎麼是娼妓呢?難道她是……這類的女人麼?」阿遼沙忽然臉紅了。「我再對你說一遍:我真的聽人家說你們是親戚。你常到她家去,又自己對我說你同她沒有愛情的關係。……我從來沒有想到,你竟會這樣瞧不起她!難道她真的該受輕視麼?」
「我到她家去自有原因,這不幹你的事。關於親戚一層,不是你的哥哥就是你的父親,倒說不定會把她和你拉成親戚關係的,可不是和我。哦,我們到了。你最好到廚房裏去吧。哎喲!什麼事情?那邊出了什麼事情?來晚了麼?他們大概不至於吃得這樣快吧?是不是又是卡拉馬佐夫家的人搗起亂來了?一定是這樣。那不是你父親?在他後面的是伊凡·費多羅維奇。他們從院長屋裏沖出來擠著往外走。伊西多爾神父從臺階上朝他們的背後吼叫。你的父親也吼叫著,還揮舞著手。一定在罵人。噢,你瞧,米烏索夫也坐上馬車要走了,你瞧,已經走了。連馬克西莫夫地主都在跑。一定出了亂子;這麼說,根本沒有吃飯!是不是他們把院長給揍了?要不然也許是他們挨了揍了!這才該哩!……」
拉基金並沒說錯。真的出了亂子了,一個前所未聞、出人意料的亂子。而一切都出於「靈機一動」。
卡拉馬佐夫兄弟
第八節 亂子
當米烏索夫和伊凡·費多羅維奇一道走進院長房間的時候,他這個真正體面而高雅的人心裏,很快地產生了一種特殊的高雅心理,他開始覺得生氣很可恥。他暗地感到,既然自己實際上早該對這個卑賤的費多爾·巴夫洛維奇輕視到極點了,那又何必在長老的修道室裏為他失去冷靜,以致弄到象剛才那樣不能自製。「至少修士們是沒有什麼錯處的,」他在院長屋外的臺階上忽然決定,「如果這裏也都是些體面人,——這位當院長的尼古拉神父大概也出身貴族,——為什麼不對他們和氣些,親熱些,客氣些呢?……我不再辯論了,甚至準備唯唯諾諾,用和氣來吸引人,並且……並且……最後向他們證明,我不是這個伊索、這個小丑、這個滑稽戲子的同夥,我和他們大家一樣,是上了當。……」
關於爭論中的伐木、捕魚這些事(林子和河究竟在哪裡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決定對他們完全讓步,一勞永逸,今天就了結,再說這一切也根本不值幾個錢。自己對修道院提出的訴訟決計撤回。
所有這些善意,在他們走進院長的餐室的時候,更加確定了。其實院長並沒有餐室;因為實際上這所房子只有兩個房間,當然,比起長老那裏來,要寬敞而且方便得多。但是屋內的陳設也沒有特別舒適的地方:傢俱包著皮子,是紅木的,二十年代的舊式樣;連地板都沒有漆過。然而一切都乾乾淨淨,窗臺上有許多珍貴的花草。此刻顯得最奢侈的自然還是一張陳設豪華的飯桌,雖然這也只是相對地講:桌毯是清潔的,餐具是亮晶晶的;有三種烤得很好的麵包,兩瓶葡萄酒,兩瓶修道院裏出產的出色的蜜,一大玻璃瓶修道院裏自做的、附近聞名的酸汽水。但沒有伏特加酒。據拉基金後來講,這次的這頓飯預備了五道菜:鱘魚湯外加魚餡油酥餃;做得似乎十分別緻的美味白煮魚;隨後是紅魚丸子,霜淇淋和什錦煮水果,最後是涼粉凍。這是拉基金忍不住,特地到院長的廚房裏轉了一下才打聽出來的。他同廚房裏也有關係,他到處有熟人,到處有人給他提供消息。他有一顆很不安靜的、忌妒的心。他完全意識到自己有相當的能力,但由於自視過高,把這種能力神經質地誇大了。他確切知道自己將做出某種事業,但使十分愛他的阿遼沙感到痛苦的是他的好友拉基金並不誠實,卻又自己毫無自知之明,相反地,還因為自知不會偷竊桌上的錢,就完全肯定自己是最最誠實的人。在這一點上,不但阿遼沙,就是世上任何人也無能為力。
拉基金是小人物,沒資格赴宴,但約西夫神父和佩西神父,還有另一位司祭,都被邀請了。彼得·阿曆山德羅維奇、卡爾幹諾夫和伊凡·費多羅維奇走進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院長的餐室裏等著了。地主馬克西莫夫也在一旁等候。院長迎到屋子的中央來接客人。他是一個細高個子、還很強壯的老人,黑髮裏夾著許多銀絲,一張長形的、苦修士一般的嚴肅的臉。他默默地向客人們鞠躬致意,但是他們這一次卻走近前去接受祝福。米烏索夫甚至索性想去吻吻他的手,但是院長不知怎麼在那一 • 那縮回了手,結果沒有吻成。但伊凡·費多羅維奇和卡爾幹諾夫這一次卻行了全套的祝福禮,老老實實,照普通農民的樣子吻手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