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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 160 / 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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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與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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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倒在廣場中央,在地上磕頭,懷着喜悅和幸福的心情吻了吻這骯髒的土地。他站起來,又跪下去磕頭。

「瞧,他喝醉了!」他身旁有個小伙子說。


  

突然聽到一陣笑聲。

「他這是要去耶路撒冷啊,朋友們,在跟孩子們,跟祖國告別,向全世界磕頭,在吻京城聖彼得堡和它的土地呢,」一個喝醉的小市民補充說。

「小伙子還年輕嘛!」第三個插了一句。

「還是個高貴的人呢!」有人聲音莊重地說。

「如今可分不清誰高貴,誰不高貴。」

所有這些反應和談話制止了拉斯科利尼科夫,本來「我殺了人」這句話也許就要脫口而出了,這時卻突然嚥了回去。然而他鎮靜地忍受住了這些叫喊,並沒有左顧右盼,徑直穿過一條衚衕,往警察分局那個方向走去。路上好像有個幻影在他眼前忽然一閃,但是他並不覺得驚奇;他已經預感到,必然會是這樣。他在乾草廣場上第二次跪下來的時候,扭過頭去往左邊一看,在離他五十步遠的地方看到了索尼婭。她躲在廣場上一座板棚後面,不讓他看見,這麼說,在他踏上這悲痛的行程時,一路上她一直伴隨着他!這時拉斯科利尼科夫感覺到,而且徹底明白了,不管命運會讓他到什麼地方去,現在索尼婭將永遠跟着他,哪怕去海角天涯。他的心碎了....

然而他已經來到了決定今後命運的地方....

他相當勇敢地走進了院子。得到三樓上去。「還得上樓,暫時還有時間,」他想。總之,他覺得,到決定命運的那個時刻還遠着呢,還有很多時間,很多事情還可以重新考慮一下。

那道螺旋形的樓梯上還是那樣丟滿了垃圾和蛋殼,那些住房的門還是那樣大敞着,又是那些廚房,從廚房裡還是那樣冒出一股股油煙和臭氣。從那天以後,拉斯科利尼科夫沒再來過這裡。他的腿麻木了,發軟了,可是還在往上走。他站下來,停了一會兒,好歇口氣,整理一下衣服,這樣,進去的時候才會像個人樣兒。「可這是為什麼?為了什麼?」他意識到自己是在做什麼以後,突然想。「既然得喝乾這杯苦酒,那不反正一樣嗎?越臟越好。」就在這一瞬間,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 • 火藥桶中尉的形象在他的想象中突然一閃。「難道真的要去找他嗎?不能去找別人?不能去找尼科季姆 • 福米奇嗎?是不是立刻回去,到分局長家裡去找他本人呢?至少可以私下裡解決....不,不!去找火藥桶,火藥桶!要喝,那就一下子全都喝下去....」

他渾身發冷,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打開了辦公室的門。這一次辦公室裡的人寥寥無幾,裡面站着一個管院子的,還有一個平民。警衛都沒從隔板後面往外看一眼。拉斯科利尼科夫走進後面一間屋裡去了。「也許還可以不說,」這個想法在他頭腦裡閃了一下。這兒有個穿普通常禮服的司書,坐在一張寫字檯前,正在抄寫什麼。角落裡還坐著一個司書。扎苗托夫不在。尼科季姆 • 福米奇當然也不在。

「誰也不在嗎?」拉斯科利尼科夫問那個坐在寫字檯前的司書。

「您找誰?」

「啊――啊――啊!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可是俄羅斯精神....童話裡是怎麼說來的....我忘了!您――好!」突然有個熟悉的聲音喊道。

拉斯科利尼科夫打了個哆嗦。站在他面前的是火藥桶中尉;他突然從第三個房間裡走了出來。「這真是命運,」拉斯科利尼科夫想,「他為什麼在這兒呢?」

「來找我們的?有什麼事嗎?」伊利亞 • 彼特羅維奇高聲說,(看來他心情好極了,甚至有點兒興奮。)「如果有事,那您來得早了些。我是偶然在這兒的....不過,我能幫忙。我跟您說實在的....您貴姓?貴姓?對不起....」

「拉斯科利尼科夫。」

「啊,對:拉斯科利尼科夫!難道您認為我會忘了!請您不要把我看作這樣的人....羅季昂 • 羅....羅....羅季昂內奇,好像是這樣吧?」

「羅季昂 • 羅曼內奇。」


  
“對,對――對,羅季昂 • 羅曼內奇,羅季昂 • 羅曼內奇!我正要找您談談呢。我甚至打聽過好多次了。我,跟您說實在的,當時我們那樣對待您,從那以後我真心誠意地感到難過....後來人家告訴我,我才知道,您是位年輕作家,甚至是一位學者....而且,可以這麼說吧,已經邁出了最初幾步....噢,上帝啊!有哪個作家和學者一開始不做出一些異想天開的事情來呢!我和內人――我們倆都尊重文學,內人更是熱愛文學!....熱愛文學和藝術!一個人只要是高尚的,那麼其餘的一切都可以靠才能、知識、理智和天才來獲得!帽子―― 譬如說吧,帽子是什麼呢?帽子就像薄餅,我可以在齊梅爾曼的帽店裡買到它;可是帽子底下保藏着的東西和用帽子掩蓋着的東西,我就買不到了!....我,說實在的,甚至想去找您解釋解釋,可是想,您也許....不過,我還沒問:

您是不是真的有什麼事?據說,您家裡的人來了?”

「是的,母親和妹妹。」

「我甚至有幸遇到過令妹,是一位很有教養、十分漂亮的姑娘。說實在的,當時我對您過于急躁,我很遺憾。意料不到的事嘛!因為您暈倒了,當時我就用某種眼光來看您,―― 可是後來這件事徹底弄清楚了!殘暴和盲目的狂熱!您的憤慨,我是理解的。也許,是因為家裡人來了,您要搬家?」

「不,我只不過是....我是順便來問問....我以為,我可以在這兒找到扎苗托夫。」

「啊,對了!你們成了朋友了;我聽說了。嗯,扎苗托夫不在我們這兒,――您碰不到他了。是啊,亞歷山大 • 格里戈裡耶維奇離開我們這兒了!從昨天起就不在了,調走了.... 臨調走的時候,甚至跟所有的人都大吵了一場....甚至那麼不懂禮貌....他只不過是個輕浮的小孩子;本來他很有前途;是啊,您瞧,他們,我們這些卓越的青年人可真怪!他想要參加什麼考試,可是只會在我們這兒說空話,吹牛,考試就這麼吹了。這可不像,譬如說吧,您,或者拉祖米欣先生,您的朋友!您是搞學術的,失敗不會使您迷失方向!在您看來,人生所有這些誘人的玩意兒,可以說――nihilest①,您是個禁慾主義者,僧侶,隱士!.... 對您來說,書本,夾在耳朵後邊的筆,學術研究,――這才是您心靈翱翔的地方!我自己也多多少少....請問您看過利文斯通的筆記嗎②?」 ①拉丁文,意為「什麼也不是,等於零。」

②大衛 • 利文斯通(一八一三――一八七三),英國著名旅行家,非洲考察者。這裡可能是指他的《贊比西河遊記》(一八六五)。 「沒有。」

「我看過了。不過現在到處都有很多虛無主義者;嗯,這是可以理解的;這是什麼樣的時代啊,我請問您?不過,我和您....我們,不是嗎,當然,我們可不是虛無主義者!請您坦率地回答,開誠佈公地!」

「不―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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